103.第 103 章

临叶沉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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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康平去而复返, 脸上还带了丝少女特有的狡黠,本在同崔仲欢议事的刘易尧微微侧过头来, 笑问她:“怎么又回来了?方才我看见兰幼跟着你过去了,她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康平道:“她老娘都在我手下没有讨到分毫的好处,她能么?”

    刘易尧笑了起来:“说得也是。”

    他也知晓兰幼的烦人, 无时无刻不盘算着什么方法能把她给解决了, 但康平显然比他更有法子。康平轻描淡写地说:“她不就是想当个阏氏么,吐谷浑的阏氏也挺不错的。”她回来也就是为了支会他一声。

    刘易尧道:“我知道了, 放手了去做吧,五部大概也没几个人会反对的。”

    康平挑了挑眉, 又看了一眼崔仲欢。

    彻底同五石散决裂之后, 虽然时不时受到戒断反应的折磨, 但是相比之前的瘦骨嶙峋, 崔仲欢倒是胖了一些, 脸色看着也红润了点。康平道:“崔先生是要去长安那边么?”

    崔仲欢道:“是, 虽然在河西宣布了重建大燕,但不管怎么说,东边的几个州郡目前还是对龙都俯首称臣的,要叫他们倒戈,拒绝承认新帝, 需要费一番功夫。”

    康平说:“也是,如今河西也没有哪个人比你更加合适去做这个任务了。”她又瞥了一眼崔仲欢的腿, 道, “此行艰险, 崔先生想好用哪几个人随从了么?”

    崔仲欢说:“本想叫呼延娘子,毕竟她在河西位高权重,但她不愿跨过黄河,所以大概还是会叫呼延西坨随行。”

    康平哂笑:“臭脾气,她弄得好像是眼高于顶不愿去见老裴,实际上,心里还是发憷当初把人给——”她摆了摆手,“不过随行还是要带个女子照拂方便一些,阿虎年纪也不小了,河西正是用人的时候,他得给我去参军,不能给你继续当小童了,叫秋韵陪你去吧。”

    崔仲欢一怔:“秋姑娘不需要服侍阏氏?”

    康平摆了摆手:“得了吧崔先生,比起我来,显然是你更需要人的照顾。五石散那事儿还没过呢,你想让那几个郡守知晓你是个瘾君子不成?”

    随后她又补充道,“叫贺赖孤拨几个人一起去吧,实在不行,先礼后兵。太行山以东的地方姑且不论,河套那块地,不论如何我都得拿下来。乘着现在高家根基不稳,要迅速动手,再晚了,可就没有那么好的时机了。”

    说罢,她随手拎起摆在案几上的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道:“我先回去了,你同阿尧慢慢商量具体的对策吧!我呢现在也该做个甩手掌柜了。”

    崔仲欢看着她袅袅婷婷地离去,轻笑了一下。

    就连刘易尧也说:“这么多年了,她依然是这个样子,像是不会老的。”

    崔仲欢想起遥远的那个雪夜,赞同地点了点头。

    定都长安的事情刻不容缓,第二天的清晨,呼延西坨就率部从大单于台出发,东出河西至长安汉时旧都,欲说服沿路各州府。崔仲欢知晓此行任务险峻,夜中难寐,睁眼看着天亮,外头已经响起了马蹄之声。

    羊皮的帐帘子被人轻轻地拍了两下,发出了响声,旋即卷起一个角来,秋韵端着铜盆进来:“先生,该起了,今日出发去长安。”

    崔仲欢坐起来,睡眠的缺失让他头疼欲裂,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呼延大人准备好了?”

    “就等先生了。”

    等崔仲欢梳洗完毕,秋韵已经麻利地为他打点好了行囊,并贴心地递上了拐杖。

    崔仲欢接过,哑着嗓子道了声谢,秋韵恭恭敬敬地回礼了,立刻又转身出去,等崔仲欢出门的时候,她已经骑在了一匹牝马之上,发辫挽起。

    比起她那个装了胡女灵魂的主子,秋韵才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汉人姑娘。这种汉姓高门中的侍女,本来也就是养着配小姐们玩耍解闷的,全不必做什么粗活,养得也是细皮嫩肉。初见秋韵的时候,崔仲欢只觉得她是个伶俐知礼的丫头。这会儿瞧着她穿着羊皮褂子,有模有样地跨坐在马背上,头发在脑后攒成一束,倒觉得有些不太一样了。

    秋韵瞧见他在看她,便有些羞赧地笑了一下,倒也熟练地拽着缰绳让马走进呼延部的队伍中去了。

    *

    河西拥立旭为皇帝,向龙都宣战之事很快传入了高太后的耳朵里头,但彼时她正在忙于她垂帘听政后的第一件大事:扩招国子学。

    像是之前冯居安还在时一样,太极殿后的书房内放置了三张书案。不同的是,先前是惠帝、冯后、冯居安各踞一张,现在,是高太后、高广寻、高大臣各踞一张,完全没有那个满地乱跑的小皇帝的位置了。

    高大臣道:“他们已经派人前往长安,如果叫他们拿下长安,再东进洛阳,光一个龙都根本无法同两者相比。”

    长安、洛阳两地,世代为汉室正统之所在。龙都位于燕北之地,作为首都来说,有些过于偏僻了。但此地是慕容部发家之处,东北一带,更是胡人云集,因此出于各项考量,百年来慕容皇室都未曾迁都。

    高大臣道:“先镇国公主曾经考虑过迁都洛阳。但由于当时迁都所需要耗费的国力巨大,未能成行。但她的想法极有远见。如今我们都是汉人,若不倚靠汉人的力量,很难站稳脚跟。在这胡人众多的龙都,难以服众。尽管你能控制住羽林卫一时,但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还是胡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高广寻道:“姑母的确也曾考虑迁都。但是新帝登基本就消耗不少,现在迁都,国库捉襟见肘,因此打算推后,不料却被刘易尧占尽先机。”

    高大臣叹息一声:“说到底,我高家曾是镇国公主幕僚,他刘易尧更是镇国公主的养子,我们的思考方式都逃不过慕容康平的那套模式。刘易尧倒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长安都不在他的手里,就敢跳出来说定都长安了,到让我们变得十分被动。”

    高广寻:“那现在却也不能就贸然西迁洛阳,国库空虚不说,洛阳和长安遥相对,我们手中能完全掌控的兵力,并不比刘易尧的多。”

    高大臣沉默了一会儿。

    高太后开口了:“叔父,河西虎狼之师,不得不防。但事情并不是那么可怕。汉高祖定都长安,到了光武时改迁的洛阳,比较下来,长安做汉都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洛阳的年代还稍微近一些。长安虽然说是风水宝地,可如今这么些年过去,早已破败不堪了,远不比洛阳来的重要。他们定都长安,想要争取汉人的支持,但如今河洛才是汉人聚集的地方。我们虽然暂时迁不了都,但总可以把洛阳控制起来,另外在龙都这边恢复汉人的势力,到时候可要看看,那些汉室豪强,究竟是想要跟着他那个半拉子匈奴,还是要随我们正统汉人。”

    高大臣和高广寻的目光便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帝国的重担落在她的肩头,使得她比起之前做淑妃时千娇百媚的样子,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但她的眸中更加沉静了。

    “刘易尧肯定也是更加属意洛阳的,但他不敢贸然往那么东的地方来,因为他吃不准沿途多少人会支持他,只能先啃到长安,再做打算。比较麻烦的是并州,太原的太守本来是冯后的人,替冯家做了不少勾当。咱们两个与冯家都是巨仇,不知道那太原的抬手最后会倒戈何处。”

    高广寻说:“不若先下手为强,东边的几个州府全都撤换一轮。”

    高大臣却说:“时间仓促,何况那些州府势力同当地豪强盘根错节,很容易牵一发动全身。”

    “叔父说得不错。”高太后道,“但那些地方豪强多是汉人,晓之以理,总会更加偏向我们一些。那些胡人的太守,总归也要顾及到地头蛇的。”她从案几上积压的奏折之中抽出一张,摊开来道,“当年光武中兴之后,洛阳靠着扩建太学,吸引了举国士子,如今倒是可以效仿此举,将外地的汉士引入,这样一来,朝中的胡汉比例才能逆转,龙都成为第二个洛阳也指日可待。当初洛阳太学最大规模可达到三万余人,龙都比洛□□产虽然匮乏了些,但也未必不能达到这样的规模。”

    “如今我们同刘易尧的争抢,就是对汉士的争抢,谁得到更多汉人的支持,谁才能坐稳。他管咱们叫伪燕,我倒要看看,哪个才是真正的伪!”她将那本奏折拍在了案几之上。

    扩建太学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龙都的大街小巷。

    同燕南、蔚秀、甚至水木书院不同,太学作为皇家书院,生徒相当于一只脚踏入了官场——虽然大多数都是闲职,可到底还是吃皇粮的。这么多年来龙都的太学生几乎全都是汉士高门子弟,人数不多,且基本是水木书院出身,民间有云,数数水木书院今年又进了几个学生,就晓得明年中书监又要多几个令吏。可见水木书院之地位。

    今年太学一扩招,大家算了算除去水木书院的学生,还能有不少生徒位置的空余,当下便有许多人蠢蠢欲动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刚刚成立不到一年的蔚秀园。

    蔚秀园虽然是个小书院,但由于书院院正是燕南大儒徐绍幼弟,兼有睿王烈、睿王妃徐氏等诸多隐世高人时常出没讲习,再加上此前招生的时候大张旗鼓地办考试,如今在龙都中也算有了点名气了。

    午休时分,生徒们正围着那块“碧水江汀”的影壁讨论今日的文章,不知有谁提起来说今年太学选拔扩招了。当下便有自负的学生表示要去考:“今年水木没有多少人,咱们蔚秀的弟子,徐先生纵的门生,不一定比那些水木出来的官家子弟差,说不准剩下的那些名额能让咱们包圆儿。”

    “听说这次向全国招了,就算是燕南的也能来考,那还真说不准谁能进了。咱们才学了这么点时日。”

    “比不过燕南的,也比水木的那些天天好吃懒做,顶着个姓氏混日子的好吧。之前太学就只招水木的学生,自然是水木包场了,现在扩招,还不是大家全都拉在一块儿,谁有本事谁上啊?”

    便有人踢了踢蹲在墙角啃玉米的一个学生:“十一郎,你去不去试试?你的学问我看比那些水木的郎君们好不少了,怎么也得评个上三品吧?”

    贺士将自己手里的玉米尾巴咔咔咔滚着啃干净了,拍了拍手,毫不在意形象地抹了把嘴:“那试试呗。我一个寒门,能评上三品,祖坟都要冒青烟。”

    有一个显然是胡人长相的生徒道:“我也去试试,你说我一个胡姓,评个汉人的品级,也挺给我老子长脸的,对吧?”

    当下立刻又有几个自诩学问不错的胡人学生表示也要参加太学的选拔。

    “那你们先去试试看呗,坐江山的是胡人皇帝,你们好歹也都算是胡人中的大贵族,平行过来看,按照汉人的说法肯定也是上三品的。”贺士眼皮子也不抬。

    下头几个出身不错的胡人学生一听,觉得很有道理。

    胡汉选官的方式说不太一样,却也大同小异。汉人按九品中正,看家世看品德看学问,挑出来的都是文官;那胡人也看家世看武功看忠诚,挑出来的就是武将,都和市场上卖的白菜似的,划出个三六九等来。现在那些胡人生徒不走武将路子了,要去考学,心里头便想着,自己顶着个北地胡姓大贵族的姓氏,纵使比不上崔卢郑王,那裴柳薛韦高之流,总是能比得上的。他们这么盘算来盘算去,纷纷觉得自己要真去过那个汉人的品评方法,家世也能轮得到上三品了。

    于是那些学生都更加来了兴致,几个家有世交的大姓生徒更是已经开始盘算起什么时候一道去报名了。

    贺士打了个哈欠,没继续听那帮生徒的高谈阔论,反而是将那啃干净的玉米芯子揣在广袖里头,摇摇晃晃地挤出影壁下的人群,哼着小调准备回房去午睡。

    穿过回廊的时候恰好遇上桓墨。

    贺士入书院后,桓墨和他一直走得很近,康平离开龙都之后,两个人就越发亲密了。桓墨见他吊儿郎当地回来,问道:“那边在说太学扩招的事情?我看这次扩招,你倒是很有可能能入太学。”

    贺士看了他一眼:“我的学问也算不上顶好,重点是我的出身不行。”

    入书院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康平给贺士伪造了一份户籍,说他是龙都郊外的农户出身。但纵使如此,这个出身对于极为看中家世的官场来说还是过分低贱了。

    “你也没得考,到底是姓桓的外国人。”贺士道。

    “我倒也没想在这儿做官。”桓墨甩甩手,“否则在楚国,什么官没得做?何必不辞万里先去燕南,又来蔚秀?”

    贺士扫了他一眼:“那倒也是。”

    桓墨抱臂:“那你看,咱们院中能入学的有谁?”

    蔚秀园胡汉混学,排名靠前的不乏胡姓生徒,但贺士却说:“我看那几个胡人,一个都入不得太学。”

    桓墨挑了挑眉毛。

    高太后雷厉风行地整饬官场,几乎要将此前占据高位的几个依然效忠冯氏的胡姓高官全都换了一遍,尚书台扩建、中书监扩建,就连宿卫营里头都空降了好多文官。太学的扩招更是刺激了一大波的学生,热情洋溢地报名,在冯氏高压政策下逐渐沦为二等人的汉人们,似乎都看见了翻身的曙光。

    但这期间蔚秀园中,贺士该吃吃,该喝喝,同窗们都积极准备着太学的入学品评,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和本就不屑官场的桓墨两个人“沆瀣一气”,几乎成了蔚秀园里的异类。

    徐纵看着这几个学生,叹道:“你们倒是得了燕南书院隐世之真传。不想高居庙堂,兼济天下?桓十七郎倒是不必说了,贺十一郎你怎么也这样?是想大隐隐于市么?”

    原本蔚秀园的办学宗旨就是为了给生徒一个入朝为官的途径,课程大多都和经国治世相关,谁料得到贺士满腹治国之学,反而不想入朝堂一展身手。徐纵很是苦闷,当初河西王妃把他送进书院里来,难道不是想将来把他作为埋在龙都朝中的暗桩?

    贺士却说:“高氏之朝堂不入也罢。”

    徐纵:“怎么?高氏擢升汉姓地位,在朝中增设汉官,推行汉化,以仿光武,你我皆是汉人,这对于你我来说难道不是好事?”

    贺士答道:“光武帝所治的是个汉人为主的中原,自然广推儒学无可厚非,朝中全是汉人,也没人会有异议。但如今燕国的汉人人口和胡人人口又有几何?多年来胡人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岂是她这样一朝一夕就能铲除干净的?十几二十年前镇国公主推行汉化,也是建立在大燕百年来几代君主的努力之上的,是以融合为目的的,纵使如此,她也花了多年依然固步不前。可这高氏,以为自己走的是公主的汉化老路,大刀阔斧,实际上却拱错了方向,依然是在分裂胡汉。”

    桓墨道:“看来这事不易做!”

    徐纵赞赏地看了贺士一眼:“你果真看得透彻。但华夷之辨、国野之分由来已久,真想要胡汉融合,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高氏此举长远来看,还是过分冒进。那么你可有何良策?”

    贺士沉默了一会儿:“一直以家世出身来评判选官,政权在某一族中集中,不管是胡汉,只要这个不平衡依然存在着,此事就永远不会有解决。想要让胡人和汉人找到共同的归宿感,很难。”他说完这番话,朝徐纵告辞回房。

    桓墨却追了出去,道:“十一郎,我怎么看你像是有什么别的计划似的?”

    贺士垂着眼:“大燕百年以来,纵使是冯氏辅政,擢升胡人的时候,胡汉之间虽然有高低,但好歹明面上还能维持着和平,高氏这么胡搞瞎搞,把这平衡打破了,没两天就会出事。”

    桓墨说:“你的意思是龙都会有暴.乱么?”

    贺士:“你猜呢?”

    桓墨笑了起来:“我可猜不着你们燕人的朝政局势。”

    贺士摇了摇头:“别瞎扯了,我们这儿胡汉之间角力百年,堪堪□□,你们哪儿呢?四大家族车轱辘似的转,局势不比我们这儿难缠?如今皇帝被架空,高氏外戚靠着所谓汉化,目标却是联合各大汉氏高门,最后搞出来的也就是你们那儿差不多的贵族政权。可国中那么多的胡人那么多的镇兵,往哪儿放?”

    桓墨定定看住他。

    贺士笑得尤其憨厚,广袖大袍也遮不住他一身的土茬子味道,可说出来的话却字字珠玑。

    他顿了顿继续说:“桓墨,你真的觉得现在楚国四家共治的局面还能维持很久么?一个国家不能只有政,还要有兵。你说,若是现在燕国出兵攻楚,你们四家能搞出一个行动一致、联合抗燕的军队来么?”

    桓墨笑:“你们燕国如今自顾不暇,怎有空出兵伐楚?你们燕国现在能派出一支行动一致,联合伐楚的军队来么?”

    贺士哈哈大笑起来:“是啊,你们如今楚国那么安稳,还真是得靠着我们这儿乱成一锅粥。可这粥煮了一百年了,要沸腾了,要出锅了,要有人拨乱反正了。到时候呢?”他甩了甩袖子,重重地拍了拍桓墨的肩膀,“我可得去藏书阁查查地图,到时候也知道自己能卷铺盖跑到哪儿。”说罢,转身准备走。

    就在这时候,书院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夹带着愤懑的嘶吼,大门被推开了,一群生徒涌了进来。为首的几个胡人学生口中用鲜卑语骂骂咧咧,各个气得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