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37章

七杯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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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芙仰头看着沈朝,苍白的面上满是祈求, 似乎盼他能放自己一马。

    “你们先把她放开。”

    “先寻个地方把她暂时看管起来。”

    沈家兄妹俩同时出声, 几个仆役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听谁的。

    沈晚照是关心则乱, 气的跺了跺脚:“都这般了,你还犹豫什么?!”

    采芙既不是他通房,也不是妾室,沈朝这幅誓要把她护到底的架势实在让人着恼, 难不成真像是那流霞道人说的, 沈朝是被她迷惑住了, 所以才拼死相护的?

    沈朝正欲还嘴, 沈乔却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先不要吵了, 又招了招手让两人进屋, 低声道:“你们是当局者迷,我这个旁观者在一边瞧着却有很多不清不楚的。”

    沈晚照也稍稍冷静下来:“你说说看。”

    沈乔道:“她进你们府上也有几个月了吧?若是真的想害阿早,又是一直跟着伺候的,什么时候害不好, 怎么非得赶到今日, 那道士一说就开始出手害人了, 这不是自寻死路吗?这是其一, 其二, 就算是妖物作祟害人也得有个说法吧, 阿早对她又不差, 害了阿早对她有什么好处?”

    沈晚照也是灵慧之人,方才不过是事关同胞兄弟,关心则乱,闻言长吸了口气,叹道:“是我糊涂了,这两点竟没想出来。”

    沈朝是个妹控,见妹子面色郁郁又不忍心,宽慰道:“没事,你脑子一直不好使,我还能不知道吗?”

    沈晚照:“...我谢您了诶!”

    其实这事儿要是搁在别的府上,就算采芙是真冤枉的,但总归主子的性命远大于奴婢,也只能打杀了她,再轻些也得发卖的远远的,也就是侯府上下俱都仁厚,才非得把这事儿弄个明白,不想错怪了忠仆。

    沈乔又道:“不过如今既然真出了毒虫这档子事,总得把事情弄个清楚才能安心,我私下去寻牙婆问一问,也不会打草惊蛇。”

    沈朝和沈晚照齐声道:“那怎么成?还是我们叫个管事过去吧。”

    沈乔道:“我不过是寻牙婆问几句话,没什么好不放心,这事儿让人知道的太多也不好,你们若是不放心,让个管事陪我去就是了。”

    沈晚照要跟着,她摇头道:“你出面太打眼,我就是去问问,若是场误会那自然皆大欢喜,要是内里真有什么龃龉,你去了就有些打草惊蛇了。”

    她既然这么说,两人只得应下,选了得力的管事陪着她,又说了那牙婆的地址,派了上好的马车。

    等沈乔走了之后,沈晚照又是比划又是挣扎的采芙,沉吟半晌道:“那就按娘说的,先着人把采芙看管起来,你们好生待着,别伤着她,等堂姐问完了话再做定夺。”

    她想了想又对采芙道:“我知道你现下心里憋屈,好端端地被人说作是妖物,可如今这情势...先委屈你一阵,等我们明明白白地查清楚了,最好能还你一个清白,可好?”

    采芙虽然口不能言,但听力无损,闻言双手垂下,竟真的不再挣扎了。

    ......

    京里头温首辅收到娘子的信,信上说舅兄身边的丫鬟被什么道人说成是作祟的妖物,他们对那道人难以轻信,却担心沈朝安危,让他请国教门人移步沈家别院探查。

    依着他首辅的身份地位,自然知道好些平头百姓不能知道的鬼神之事,这些事儿自古就有,只是天子为了稳定民心不曾对外言说,他也不敢小觑了,正好今日国师进京面圣,他想着请门人还不如请门主,干脆设法邀约国师前往。

    淡长风对这些交际兴趣缺缺,本来是不打算赴约的,还是后来听说沈乔是他娘子族亲才起了些兴致,答应赴约。

    首辅对他古怪的脾性有几分了解,知道直说他也未必应下,先闲话几句,然后才把怪事说了,无奈笑道:“我那舅兄是个读书人,遇到这种事儿头一个不信,再说那丫鬟对他素来忠心,他对那道长所言半分不信的,所以还想请国师移步,看看那位道人所言是真是假。”

    淡长风兴致乏乏,直接道:“你们担心她是妖物,不过是怕她害了你舅兄,可她既然是你舅兄丫鬟,要下手机会多的是,要害早就害了,何必等到如今?既然她不想害人,那是不是妖物又有什么干系?”

    温首辅自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事关亲人,难免多一份谨慎,若有所思地瞧了眼淡长风,目光微闪:“我一介凡人不懂这些,却也觉着国师说的有理,这就回去告诉夫人和岳母还有夫人堂姐,免得她们担惊受怕。”

    淡长风偏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冷:“首辅果然厉害,擅于洞察人心。”

    就是隔着斗笠温首辅都能想象出他冷淡的面色,暗道果然这位国师对沈乔很是关注。

    他正欲陈情,忽然见淡长风又调转开视线,低头看着酒楼外的车水马龙,声音透出一丝琢磨不透的笑意:“你想借此叫我去别院,可惜你夫人那堂姐现在已经身在京里了。“

    温首辅顺着往下看,果然见沈乔正坐在沈府的马车上,车帘半开,能看到她面色倒还沉稳,眼里透出一二分急色,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她这时一身男装打扮,却也出奇俊俏,引得街上姑娘频频看过去。

    他正想要不要下去问问情况,淡长风修长如玉的手掌已经在袖笼中掐动,继而长长地唔了声:“你夫人这堂姐...怕是要有麻烦了。”

    ......

    沈家别院距离京城不远,她坐上快马马车到京里也已经将近傍晚了,幸好那位赵牙婆家里不是什么大户,也没有夜不待客的规矩,沈家管事投了帖子她就让进去了。

    沈乔直接道明来意:“我是沈家一位堂亲,今日特地来是想问一句,采芙那丫鬟可是在您这里买下的?”

    赵牙婆年纪其实不大,也就三四十上下,容貌姣好,装扮素雅,并不显市侩,她见沈乔一上来就问采芙,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惊道:“是在我这里买的,采芙那丫鬟犯事了?”

    沈乔怕吓到她她再不肯说实话,便说了七成真话出去:“家里有人诬陷采芙出身不干净,我堂弟觉得采芙素来忠心,和她又有主仆情谊,见不得她受人污蔑,所以请我过来问问,想还那丫鬟一个清白。”

    赵牙婆笑道:“沈公子是仁厚人,采芙能遇上这么个主子,是她的福气。”

    她想了想道:“这丫鬟好像是逃难过来的,家里人都死绝了,我遇到她的时候人都快饿死了,所以自卖自身到了我这里来,姑娘知道她是个哑子,再多的我也问不出,本来是不敢把她轻易出手的,后来觉着她活计做的不错,人又勤恳本分,算是个厚道良善的,有一回侯府要人,我就把她带了过去,想着碰一碰运气,能被看上也是她的福气,结果那丫鬟果然是个有些运道的,被沈公子选去做活,估摸着也是因为这个,别人瞧不过眼,才被人诬陷的吧。”

    她再三道:“别的我不敢说,但那丫头的人品我是绝对敢打包票的。”

    沈乔垂眸想了想,问道:“那您可知道采芙是哪里人士?”

    赵牙婆仔细想了想,摇头道:“这我还真不知道。”又皱眉想了想:“不过她好像是从苍云山那边逃过来的,再多的我就不清楚了。”

    沈乔后背不自觉僵了僵,苍云山,就是那流霞道人的道观所在,采芙怎么会是从哪里出来的?难道她跟流霞道人早就认识?

    她腰上一紧,就见被一双修长手臂箍住,耳边似有男子的轻喃。

    “你可真美。”

    “呼——”

    沈乔从惊梦中醒过来,却发现天光已然大亮了。

    她姐沈婉就跟她睡一个屋,被她这么一闹也已经醒了,沈婉见她满头细汗,脸带红晕,将眉微微一挑:“怎么?做春梦了?”

    沈乔没顾得上搭理她,把干净的巾栉投到铜盆里,用温热的帕子痛快擦了把脸,又把桌上搁着的温水取来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板起脸道:“脱口就是春梦二字,可见心里想的也是些不着调的,你不过看我从梦中惊醒,如何想到春梦二字?只听这二字,就知道你没把心思放正,心思不正,青天白日也要见鬼...”

    沈婉:“...”

    沈婉简直要给她跪了,认怂道:“我错了,还不成?”

    沈乔脸扳的更加肃正:“还不成?这三字就说明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哪了,心中仍有不服,觉着我小题大做,圣人云...”接着又是一长串的引经据典。

    沈婉:“...”

    沈乔从小稳重,却不知从哪里学来爱训人的毛病,凡事又爱较真,虽然沈婉是长姐,但打小耳朵就快被她说出茧子了。

    沈乔训完人觉着气闷散了些,她近来常常梦见自己在桥上,桥的那端立着个青衫男子,只是印象模糊,一觉起来就忘的差不多了,只留个大概记忆。

    她正要和沈婉说几句,沈婉已急匆匆取来攀膊个围裙:“起晚了,早饭还没做呢。”

    沈乔自告奋勇要帮她梳头打扮,沈婉对她的手艺显然不敢恭维,直言道:“少来,上回给我插了满头的红花绿叶,走出去人都说我是疯子。”

    沈乔低声嘀咕:“大红大绿才好看吗。”

    她早就习惯了妹子的奇葩审美,只当没听见,又扭头问沈乔:“早上想吃些什么?”

    沈乔想也不想地答道:“荤的。”

    沈婉皱了皱眉:“油。”

    她见沈乔耸耸肩,到底心里还是比较心疼妹子,用猪油给她烙了张酥饼,又切了一碟子酱肉,叫了母亲张氏,母女三人在小院里用饭。

    沈乔吃的舒心,连日做梦的郁气也冲淡不少。

    沈家曾经遭逢大难,男丁断绝,还好张氏有些谋算,在京郊买了处小小田庄,又在城里赁下铺子,虽然算不得十分富裕,但家里仅有三人,银钱也尽够花了,只是凡事得亲力亲为,最近田里收成,母女三人都得来田间看着。

    张氏催道:“快点吃,吃完还得去田里呢。”

    她话音刚落,忽然听外面佃户喊了一嗓子:“张嫂子,隔壁庄子上的王秀才又来找您了。”

    这话才说完,就见一个身穿儒衫的中年人迈了进来,他相貌倒还有几分斯文,打扮也算得上正经,偏生长了一双三角眼,让人看着很不舒服,一见张氏和沈婉眼睛就是一亮,更别说落到沈乔身上的时候,眼底几乎要放出光来。

    王秀才是死了老婆的鳏夫,张氏是寡居,他在隔壁庄子住着,见到张氏风韵犹存,年纪也不算很大,立时就生出心思来,本朝寡妇再嫁是常事,王秀才又多少算个小地主,家里有屋有田的,只是张氏对亡夫感情深厚,所以压根没动过再嫁的心思,对他也只是碍于情面敷衍着,反正回城之后就不再见了。

    再说这王秀才也不像好人,不光是瞧她,瞧她两个女儿也很有些不怀好意。

    王秀才先热情地跟张氏打了个招呼,然后自来熟地对沈乔沈婉笑道:“婉婉和乔乔也在啊,好些日子没见过你们了,都是乡邻,我心里很是惦记啊。”

    沈乔对家里人表情还能丰富些,对外人只剩了一张面瘫脸,淡淡道:“有劳。”

    沈婉更是惜字如金,半个字都不往外吐。

    两人都没搭腔,张氏想要把他支开,先给两个女儿使了个眼色,让两人退开,正欲把王秀才打发走,王秀才忽然一把捉住她手臂,笑道:“阿张慢些赶人,我有样好东西要送给你。”

    张氏面上一沉,正要睁开呵斥,就见那王秀才眼里忽然闪过一道诡谲的绿光,两人视线正对上,张氏原本惊怒的神色渐渐变成了迷茫,随即又低着头,一脸顺从。

    王秀才嘿然冷笑,一口啐过去:“让你对老子爱答不理的,非得老子将出这些个手段来,给脸不要脸,真当老子稀罕你这破鞋。”

    又喃喃道:“本想将你们三个一起迷了的,如此倒省了老子一番功夫。”

    张氏竟宛如木人一般,一动也不动了。

    王秀才怕她中途醒过神来,手掌一翻把颗丸药塞到她嘴里,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幅画卷来,硬是塞到张氏手上:“把这画挂到你女儿沈乔的房里,要正对着她,听明白了吗?!“

    事关女儿,张氏脸上又显出明显的挣扎之色,王秀才用力扣住她肩膀,强迫张氏和自己对视,两只眼睛几乎变成绿色的,张氏眼里仅存的一点神光也消失殆尽了,垂下头,低低地应了个是。

    王秀才心里颇是得意,在张氏脸上捏了把,笑容淫.邪:“你乖乖听话,这几天就跟平时一般表现,等事儿成了爷好好疼你,哦对了,还有你剩下的那个闺女。”

    张氏毫无所觉,木然立在原地,王秀才心里万分得意,迈着八字步摇摇晃晃地走了,等出了沈家庄,就见周遭泛起了白雾,他脸上的淫.邪之色一收,垂首肃容道:“上人。”

    从白雾中迈出一道秀逸颀长的影子,一身青衫,青衫上浅浅柳叶纹——正是沈乔梦中所见。

    他问:“事都办妥了吗?”

    王秀才谄媚笑道:“上人交代的小的自不敢耽搁,一大早就去办了,才迷了她亲娘,已是让她娘把画送过去了。”

    梦中人轻轻颔首,又低声道:“你的尾巴露出来了。”

    王秀才一怔,扭过身往后看,果然见一条蓬松的尾巴在身后摇晃,两只爪子也生出三寸长的指甲来,人面褪去,逐渐成了黄鼠狼面相。

    他讪笑:“小的这修为还不到家,要不是靠着上人,小的哪里敢在世间行走?”

    他忙不迭收回爪子和尾巴,等到再抬头看得时候,就见白雾和梦中人都一同消影无踪了。

    那边姐妹俩正在收拾屋子,就见张氏捧着一幅画走了进来,抖开就要挂到两人屋子里,沈婉奇道:“娘?”

    张氏神色如常,把画卷徐徐展开:“你们王叔方才送了一幅画过来,我觉着画的还挺好,干脆给你们放到屋里,做个点缀。”

    张氏对王秀才素来不待见的,如今怎么转了性子?姐妹俩对视一眼,沈乔皱眉看着那幅画,就见上面是个颀长的青衫男子背影,正撑着伞立在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