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48章

七杯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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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乔立在拱桥的一边, 桥下尽都是渺渺白雾, 桥对岸立着个秀逸颀长的影子, 背对着她,柳叶纹的青衫在烟水中微微晃荡。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迈开双腿跑了一时,本以为已经跑出几里地, 回首望去, 竟发现自己还在桥上,桥对岸的男子发出一声轻笑, 似在嘲弄她的不自量力。

    “你逃不掉的。”

    她腰上一紧,就见被一双修长手臂箍住, 耳边似有男子的轻喃。

    “你可真美。”

    “呼——”

    沈乔从惊梦中醒过来,却发现天光已然大亮了。

    她姐沈婉就跟她睡一个屋, 被她这么一闹也已经醒了,沈婉见她满头细汗, 脸带红晕,将眉微微一挑:“怎么?做春梦了?”

    沈乔没顾得上搭理她,把干净的巾栉投到铜盆里, 用温热的帕子痛快擦了把脸, 又把桌上搁着的温水取来喝了一口, 清了清嗓子, 板起脸道:“脱口就是春梦二字, 可见心里想的也是些不着调的, 你不过看我从梦中惊醒, 如何想到春梦二字?只听这二字,就知道你没把心思放正,心思不正,青天白日也要见鬼...”

    沈婉:“...”

    沈婉简直要给她跪了,认怂道:“我错了,还不成?”

    沈乔脸扳的更加肃正:“还不成?这三字就说明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哪了,心中仍有不服,觉着我小题大做,圣人云...”接着又是一长串的引经据典。

    沈婉:“...”

    沈乔从小稳重,却不知从哪里学来爱训人的毛病,凡事又爱较真,虽然沈婉是长姐,但打小耳朵就快被她说出茧子了。

    沈乔训完人觉着气闷散了些,她近来常常梦见自己在桥上,桥的那端立着个青衫男子,只是印象模糊,一觉起来就忘的差不多了,只留个大概记忆。

    她正要和沈婉说几句,沈婉已急匆匆取来攀膊个围裙:“起晚了,早饭还没做呢。”

    沈乔自告奋勇要帮她梳头打扮,沈婉对她的手艺显然不敢恭维,直言道:“少来,上回给我插了满头的红花绿叶,走出去人都说我是疯子。”

    沈乔低声嘀咕:“大红大绿才好看吗。”

    她早就习惯了妹子的奇葩审美,只当没听见,又扭头问沈乔:“早上想吃些什么?”

    沈乔想也不想地答道:“荤的。”

    沈婉皱了皱眉:“油。”

    她见沈乔耸耸肩,到底心里还是比较心疼妹子,用猪油给她烙了张酥饼,又切了一碟子酱肉,叫了母亲张氏,母女三人在小院里用饭。

    沈乔吃的舒心,连日做梦的郁气也冲淡不少。

    沈家曾经遭逢大难,男丁断绝,还好张氏有些谋算,在京郊买了处小小田庄,又在城里赁下铺子,虽然算不得十分富裕,但家里仅有三人,银钱也尽够花了,只是凡事得亲力亲为,最近田里收成,母女三人都得来田间看着。

    张氏催道:“快点吃,吃完还得去田里呢。”

    她话音刚落,忽然听外面佃户喊了一嗓子:“张嫂子,隔壁庄子上的王秀才又来找您了。”

    这话才说完,就见一个身穿儒衫的中年人迈了进来,他相貌倒还有几分斯文,打扮也算得上正经,偏生长了一双三角眼,让人看着很不舒服,一见张氏和沈婉眼睛就是一亮,更别说落到沈乔身上的时候,眼底几乎要放出光来。

    王秀才是死了老婆的鳏夫,张氏是寡居,他在隔壁庄子住着,见到张氏风韵犹存,年纪也不算很大,立时就生出心思来,本朝寡妇再嫁是常事,王秀才又多少算个小地主,家里有屋有田的,只是张氏对亡夫感情深厚,所以压根没动过再嫁的心思,对他也只是碍于情面敷衍着,反正回城之后就不再见了。

    再说这王秀才也不像好人,不光是瞧她,瞧她两个女儿也很有些不怀好意。

    王秀才先热情地跟张氏打了个招呼,然后自来熟地对沈乔沈婉笑道:“婉婉和乔乔也在啊,好些日子没见过你们了,都是乡邻,我心里很是惦记啊。”

    沈乔对家里人表情还能丰富些,对外人只剩了一张面瘫脸,淡淡道:“有劳。”

    沈婉更是惜字如金,半个字都不往外吐。

    两人都没搭腔,张氏想要把他支开,先给两个女儿使了个眼色,让两人退开,正欲把王秀才打发走,王秀才忽然一把捉住她手臂,笑道:“阿张慢些赶人,我有样好东西要送给你。”

    张氏面上一沉,正要睁开呵斥,就见那王秀才眼里忽然闪过一道诡谲的绿光,两人视线正对上,张氏原本惊怒的神色渐渐变成了迷茫,随即又低着头,一脸顺从。

    王秀才嘿然冷笑,一口啐过去:“让你对老子爱答不理的,非得老子将出这些个手段来,给脸不要脸,真当老子稀罕你这破鞋。”

    又喃喃道:“本想将你们三个一起迷了的,如此倒省了老子一番功夫。”

    张氏竟宛如木人一般,一动也不动了。

    王秀才怕她中途醒过神来,手掌一翻把颗丸药塞到她嘴里,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幅画卷来,硬是塞到张氏手上:“把这画挂到你女儿沈乔的房里,要正对着她,听明白了吗?!“

    事关女儿,张氏脸上又显出明显的挣扎之色,王秀才用力扣住她肩膀,强迫张氏和自己对视,两只眼睛几乎变成绿色的,张氏眼里仅存的一点神光也消失殆尽了,垂下头,低低地应了个是。

    王秀才心里颇是得意,在张氏脸上捏了把,笑容淫.邪:“你乖乖听话,这几天就跟平时一般表现,等事儿成了爷好好疼你,哦对了,还有你剩下的那个闺女。”

    张氏毫无所觉,木然立在原地,王秀才心里万分得意,迈着八字步摇摇晃晃地走了,等出了沈家庄,就见周遭泛起了白雾,他脸上的淫.邪之色一收,垂首肃容道:“上人。”

    从白雾中迈出一道秀逸颀长的影子,一身青衫,青衫上浅浅柳叶纹——正是沈乔梦中所见。

    他问:“事都办妥了吗?”

    王秀才谄媚笑道:“上人交代的小的自不敢耽搁,一大早就去办了,才迷了她亲娘,已是让她娘把画送过去了。”

    梦中人轻轻颔首,又低声道:“你的尾巴露出来了。”

    王秀才一怔,扭过身往后看,果然见一条蓬松的尾巴在身后摇晃,两只爪子也生出三寸长的指甲来,人面褪去,逐渐成了黄鼠狼面相。

    他讪笑:“小的这修为还不到家,要不是靠着上人,小的哪里敢在世间行走?”

    他忙不迭收回爪子和尾巴,等到再抬头看得时候,就见白雾和梦中人都一同消影无踪了。

    那边姐妹俩正在收拾屋子,就见张氏捧着一幅画走了进来,抖开就要挂到两人屋子里,沈婉奇道:“娘?”

    张氏神色如常,把画卷徐徐展开:“你们王叔方才送了一幅画过来,我觉着画的还挺好,干脆给你们放到屋里,做个点缀。”

    张氏对王秀才素来不待见的,如今怎么转了性子?姐妹俩对视一眼,沈乔皱眉看着那幅画,就见上面是个颀长的青衫男子背影,正撑着伞立在桥头。

    她脸上不经意沉了沉。

    沈乔低头回忆,脑子里的画面却像是隔着水雾一般,想的越多越是模糊,只得抬头向张氏道:“娘,画不要挂在这里。”

    张氏脸色一变:“为何啊?”

    沈婉帮腔道:“是啊娘,你不是素来不待见那老秀才吗?又把他的画留下来做什么,不是膈应人吗?”

    张氏摆摆手:“你们王叔也是一片好心。”

    不论沈婉如何说,张氏只是不允,执意要把画挂上,沈婉又不想为一幅画跟亲娘吵嘴。

    沈乔心下觉着有些古怪,在一边沉默了会儿,点头道:“娘说的是,那就收下吧。”

    张氏脸上这才露了笑,转身出去了,沈乔又把目光落在那副画上,美目微微睁大了。

    那画中人原本是背对着外面的,这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画中人竟微微侧身,露出隐约的侧脸来,甚至能看见他嘴角的些微弧度了。

    她是个果决性子,心里觉着不对就会早做准备,不是鬼故事里明明知道不对还要作死装没看见的书生小姐,立刻把那幅画摘下来,对沈婉道:“姐,你去帮我取火折子来,不要让娘看到。”

    沈婉点了点头,又迟疑道:“那娘...”

    沈乔干脆拍板:“明天就说我不慎打翻了火烛,把画给烧了。”

    沈婉也看这画有些膈应,再不多问,转身去取了火折子,姐妹俩把画烧了,她怕张氏发现,不好带出去扔了,就近把灰烬埋在檐下的泥地里。

    沈乔心里仍觉不对,心不在焉地做到晚上,本以为今晚上定难以入睡的,没想到才沾上枕头就着了,她呼吸均匀,长睫静谧不动,星光入窗,如水般泄了一地。

    忽然窗边响起一阵不急不缓地叩窗声,她素来睡的不深,长睫一颤,立时就睁眼醒了过来。

    窗户已经被开了小半,她清晰地见到星光中立着个青衫人,一层柔光隐约,虽不十分俊美,但也是少有的清俊温雅,一张面皮出奇的白,世人都好玉白肤色,只是他这白的让人十分不舒服,看多了却又觉着有些成瘾。

    他正立在早上姐妹俩洒落的灰烬上,细细一看,衣裳边角有烟灰的痕迹。

    他回首,在窗外冲她一笑:“你好狠的心肠。”

    张氏满脸是泪,指着对面国师三人不依不饶:“我亲眼瞧见了你们还想抵赖,就是你们做妖法害的人,你们是不是非要把我们整个庄子害死了才罢休!”

    她说完又踉踉跄跄地跪下,作势要磕头:“仙长,妾不知道你们是哪路神仙,也不知道是怎么被冲撞的,只求您能高抬贵手,放过村里人和我两个孩子的性命,我给您跪下了,您要我的命就拿去,只求放过其他人!”

    这些佃户也都是大字不识,最信鬼神之说,再加上张氏又是东家,她这样一煽风再没有不信的,都抄起了锄头镐头准备打死这几个妖道。

    有格外胆大的,还伸手要去跟国师扭打,他皱了皱眉,目光一凝,那人啪的一声手就拍在自己脸上了,心下不由惴惴,越发信了这几人是什么妖孽邪秽。

    “我看这三个鬼鬼祟祟就不像什么好人。”

    “就是就是,尤其是那个,大晴天的戴什么斗笠,分明就是弄鬼。”

    “从前两天他们一来我就知道不好了,这几天手里拿着个金盘左右乱晃,谁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陈向水和上云道人气得够呛,恨不得联手召唤九霄雷霆劈了这些刁民。

    国师倒是饶有兴致,他这些年拢共也没下过几次山,原来这世情竟有百态,可比修道炼丹有意思多了。

    陈向水年纪最小,受不得激:“你们一个个都是人头猪脑不成,她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这人分明是被僵尸吸□□血而亡,且已经死去好几日了,你们难道没长眼睛不会看啊!”

    佃农们又不是仵作,哪里瞧得出来人死了多久,听他说的离奇,心里越发不信,只高举了手里的农具准备擒杀妖道。

    沈乔沉声道:“住手!”

    她走进去深吸一口气,转向张氏恳切道:“娘,我和这几位道长交情不深,但知道他们断不会做这等事的,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咱们不如请官府来查办,别擅自做主,对人要打要罚的。”

    张氏目光一动,又殷殷切切地哭了起来:“我白养你这一场了,到底不是亲生的,就是不心疼我这个当娘的,难道非亲眼瞧着我被他们害死,你才肯相信这几人有问题吗?”

    虽然沈乔打小就知道自己非沈家亲生,可爹娘也不会把这话挂在嘴边,说出来可就太伤情分了,沈乔身子一顿,双拳都不由攥紧了,眉间隐现怒色。

    张氏这话一出口,就连沈婉也觉着太过,正要劝慰几句,就听佃农附和道:“是啊姑娘,我们知道你心软,但也不能是非不分啊,都出人命了你还要护着这几个妖道!”

    有说话不干不净的:“前几日好像就是乔姑娘把这几个人带进来的,谁知道内里有什么哟...”

    沈乔差点给气笑,扭头去看张氏,冷不丁见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得意之色,心头一凉。

    “我不管你们私下有什么,反正我们是来干活不是来送命的,既然出了人命,你这个东家就得给个说法,要么把这几人撵走,要么我们把人打残绑起来见官,你自己选!”

    “对!要么让他们滚蛋,要么见官,姑娘你来选!”

    “是,就该这样,不然这鬼地方谁还敢呆?!”

    张氏又红着眼眶拉沈乔的手:“乔乔,算是娘求你,赶紧把这几人送走吧。”

    她又扶着额头,神态虚弱,似乎要晕过去一般,抽噎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见他们几个的眼睛就心里发慌,魂儿要被勾走一般,乔乔,算娘求你,把这几人送走吧,看在你死去的爹的份上,留娘一条性命吧。“

    她都这样说了,沈乔还能如何?她立在原地沉默半晌,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忽然颔首道:“可以。”

    她答应的这般爽快,倒是让张氏怔住了,沈乔心里有主意,也不愿多废话,只深深地看了张氏一眼:“既然诸位这么说,我也不好硬留人,是我把三位先生带进来的,就由我送他们出去。”

    她说着比了个请的手势,国师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眼,跟着走了,她边走边道:“是我害高人受此冤屈了。”

    国师瞥了她一眼:“你瞧出来了?”

    沈乔苦笑:“其实前两天就觉着我娘有些不对,只是当时不愿多想,她...有救吗?”

    国师淡淡道:“首恶除去,她方才有的救。”

    沈乔听完松了口气,拱手道:“我必全力配合高人。”

    国师自帽帷下斜了她一眼,淡淡道:“高人高人,我没有名字吗?”

    沈乔囧,心说你也没告诉过我啊,小心问道:“敢问尊姓...”

    高人傲娇了,哼道:“不告诉你。”

    陈向水见美少女还是这般信任自己一行,激动地拍了拍胸脯:“姑娘放心,有我...我们在,必然保你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