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与你走山河扭扭腰

陈一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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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高承义要纹的地方是后腰。

    她转头的时候,高承义正在脱上衣。这一切好像变成慢动作。从腰窝处深陷进去,坚韧的背脊往上逐渐显露。匀称的背肌,广阔地铺在脊椎上。

    每一寸皮肤都充满了原始的吸引力。

    师夏见过很多身体,没有一具身体比得上。她几乎立刻产生了一种冲动。无关欲念,是一种纯粹的创作冲动。她渴望感受这线条的起伏,想在这皮肤上作画。

    “怕疼么?”

    “没事。”高承义把衣服丢在一边,坐着:“每一个客户你都要跟他们量身定制么?”

    当时师夏在微信上跟他探讨1989四个字母,了解他心里的概念。这样很累,但是效果很好。其实市面上,很多纹身店是让客人直接挑图册的,省事多了。

    “当然啊!不然我能收这么贵么。”师夏的价格是一小时一千,在纹身届名气不小,微博粉丝也很多。

    “这些纹身是要陪伴他们一生的。人一生的转折,改变或者面对,往往就从纹身开始的。现在,他们来找我,那就是信任我,把他们的后背交到我手上。我就得对这一笔一划负责任。”

    师夏越说越激动,像一个坚守城池的勇士:“从百度上抄两张图,把埃菲尔铁塔刻背上?我饿死也不会做这种事情。”

    说到最后,她把口罩戴上:“是不是有点矫情啊,但我真是这么想的。”

    高承义望着她许久,郑重地点头,笑了。

    “我知道。”他的拳头敲了两下自己的肩膀:“我这后背也交给你。”

    师夏偏头看他一会,也笑了。她感受到一种静谧的默契。

    “真不用打麻药么?”

    “不用。”

    “腰上很疼的。”

    “我知道。”

    很多来纹身的人都需要这点疼痛,让他们铭记某个故事。刻在皮肤上,铭记的是心。师夏很想知道这个图案“1989”代表着什么。

    高承义很怕痒,她一碰他就会浑身僵硬。因为怕他乱动影响效果,师夏索性把他按在床上,“你就这么趴着吧。等会疼得受不了,一定要告诉我。”

    上五号针,下针走线。

    师夏非常清楚纹在腰上有多疼,一般人都会痛得大叫。但是高承义竟然全程一声不吭,甚至动也没有动一下。

    师夏走线结束后,拿起排针打雾之前,问了句:“觉得疼么?”

    “不需要考虑我,我可以忍耐。”

    “接下来更疼。”

    “我知道。”

    高承义望着洁净的墙壁。他想,纹身真正让人疼的地方,不是皮肤,是心。

    “1989……是什么意思?”师夏细致地观察着伤口,用凡士林边擦,边抹色。当初沟通概念的时候,高承义也只说了要阴影黑白风格,字母要清晰立体。

    高承义不说话。

    师夏低声说:“真小气,连个故事都不讲。”

    “我的故事……”他笑了:“别把我想得那么好,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什么意思,你杀人还是放火了?”

    高承义没有回答,只趴在床上。明明皮肤火烤一样刺痛,但他好像突然远远离开了这浅表的痛苦。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香气变得浓郁,让他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师夏见他闭上了眼睛,不愿意说话,也不再搭话。她投入了巨大的热情在这四个字母中,她以最虔诚的姿态,低眉俯首,接近这一幅作品。

    窗外,狂风停下。野草在城市的夹缝里存活,抖落水珠,又一次面向阳光。

    天色已然昏暗,但屋内灯光温暖明亮,映照出一张素白的脸颊。

    握着刺青枪的蓝色手套,终于停下。

    师夏完成了她的作品。她望着它,仍然在发红。每一针,都是她亲手刻上去的。

    1989四个字,像梦一样浮在他的皮肤上。阴影重重叠叠,飘往远方。在这个男人还没醒来,肌肉还没彻底舒展,她的眼睛体会到了一种极致的美感。

    她的目光挪开了一些,发现高承义的脸部放松。

    他睡着了。

    为什么有人在纹身的时候都能睡着?她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

    师夏从不在刺青室抽烟,但她这一刻很想抽烟。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想着自己。他一句话,她就生。他一皱眉,她又像在地狱。

    当他睡着,师夏装出来的镇定,也消失了。

    她怀着满腔的柔情,终于丢下尖刻盾牌,毫无章法,战战兢兢地靠近。她怕,他会一瞬间醒来,看到自己无法抵抗的表情。

    她最终靠近了这个男人,头挨着床边缘,看他。他们的头靠得很近,呼吸相闻,他一无所知。师夏想,刚才她答错了。这房间的味道,是暗恋的味道。

    试探的指尖落在他的脸上,她轻声说:“你不是好人?真巧,我也不够好。”

    不知道睡了多久,高承义被粗暴地叫醒。

    “醒醒!”

    他醒来时,背部火辣辣地刺痛着,被保鲜膜包裹起来。

    高承义一觉醒来,他神清气爽。

    因为常年失眠,早忘了上一次安眠是多久之前。睡一个好觉,这种对普通人稀疏平常的愿望,对他来说,是奢望。

    师夏往他手上递去一个镜子。在拿过镜子的瞬间,高承义的瞳孔陡然收缩,眉目骤紧。

    高承义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脸上多了第二个纹身,简单利落两个字——

    好人。

    师夏一看他那表情,立刻噗一声笑出来,越看越好笑,索性在后面笑得趴在桌上:“买一送一,喜不喜欢?”

    师夏以为他要暴跳如雷,甚至二话不说起身就走,但没想到他看了一会,眉头舒缓开来,反而笑了。

    真是个神奇的男人。

    高承义的手放松地往后撑,眉毛一高一低,眯眼瞥她:“你问的是好人标签,还是什么。”没等她回答,他的拇指在脸上轻刮了一下,“这怎么洗掉?”

    师夏真想拿个相机把他的表情拍下来。用可爱来形容这个男人不太合适,但她词汇匮乏,想不出更合适的。那是荒芜的土地静悄悄冒出一朵小花,让人想要好好呵护,她心里软软的。

    “你不会没听说过纹身贴吧?”师夏起身,拿了卸妆水和棉花递给他。在他伸手要接的时候,她又收回:“还记得我的名字么?”

    “记得。”

    “叫什么?”

    “师夏。”

    “哦,原来你记得啊。那为什么你给我改名黑子,我哪里黑了?”

    “不黑……”高承义下意识回了句,这才发现不对:“你看我手机?”

    师夏趁他睡着,没忍住用他的指纹解了锁,想知道他的手机号码。她一输入自己的号码,就发现号码底下有一个昵称叫黑子。

    高承义竟然存了她的手机号码,但她瞪着黑子两个字,高兴不起来。

    “你快改掉。”

    “不改。”

    师夏拿他没办法,气得抓起自己的手机。她本来想给他起名小矮人之类,嫌气势不够,又改成别的。她改完,心情舒畅:“你猜我给你改什么名字?”

    高承义笑了一声:“小孩子。”他起身把衬衫穿好,外套拿在手上:“药膏呢。”

    师夏鼓着腮帮子,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转身去拿纹身保养几件套。

    高承义见她走开了些,往桌上手机里看了一眼。联系人的名字确实很特别,五个字——你看我手机。

    他忍不住发出一道短促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