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同你躺星河奏奏曲

陈一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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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朱莉跟着她一起回楼上:“那这个包怎么办啊?就这样丢掉几万块,我想想就肉痛。哪像你们,说丢就丢。”

    师夏说:“这不是几万块钱,这就是一个渣男收买人心的东西,你管他多少钱。”

    朱莉挽着她的胳膊:“说良心话,你喜不喜欢这个包?”

    “废话,我要是说不喜欢也是骗你的。”

    一提到包,师夏总要想以前。有人说,活得不好,才想以前。师夏不是这样想。人的每一个当下,难道不是由经历组成的吗?像海浪冲击礁石一样,它把人慢慢打磨出形状。

    在师夏上幼儿园的时候,母亲与父亲协议离婚。这算是一桩包办婚姻,两人没见几次面就结婚了,在B市共同经营着一家服装厂,生意不错,但天天吵架。

    主要还是因为父亲嗜赌,把家里的房产抵押出去一大部分后,两人爆发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母亲终于不堪忍受,提出离婚。父亲不肯,说是除非她愿意答应一系列苛刻的离婚条件,包括留下两个孩子,一栋房子和服装厂。

    母亲同意了,但两家人为了这财产分割闹得天翻地覆。母亲卖掉手上一些房产,独自跑到S市去,经营起极限运动器材店铺。

    说来奇怪,离婚以后,父亲反而开始长进,积极戒赌,偶尔买两张彩票。大部分时间,他都投身在服装厂上,两个孩子丢在家里,互相照顾。

    师夏后来得知母亲攒够了钱,开始实现她一直以来的登山梦想。当时女登山者寥寥无几,相关报道不多,她对登山几乎没什么概念。只记得母亲每次登山回来,她总会去探望自己。

    起初师夏不肯见她,恨她冷血无情,抛家弃子。后来又天天盼着她来,见她每次来,都背着一个荧光色登山包。

    师夏看着那包可真破,抱怨了几次真难看,她也不换,还背着这个包去家长会。没办法,师夏惦记起买包这件事,在杂志上找了半天,觉得Chanel的链条菱格经典款不错,配得起她妈妈。

    她没钱买,找父亲要。父亲不肯给,只说你妈妈才不稀罕。旧屋一柜子的包,她一个都没有拿走。

    那时候她在读高中,零花钱不够,只好自己画画赚钱,一点一点攒。可惜没等她把钱攒够,母亲就不在了。

    师夏踩着一步步楼梯上去。就在刚才这一个瞬间,她好像突然理解了母亲。母亲或许从来不需要一个名牌包。到头来,母亲想要的,只是一个残破的登山包。

    师夏转头对朱莉说:“可能我想要买的,也不是包。”

    朱莉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师夏说:“我最想要的男人,也不是卫世鸣。他想在外面玩,我想在心里玩。他对不起我,我也对不起他。”

    朱莉还是没听太懂。

    她单纯地想,觉得谁没有走错路的时候呢。像别的富二代,那种睡遍网红嫩模小女明星,踏平夜店游艇私人会所的,大有人在。师夏对他们的评价是:“他们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或者得不到真正想要的东西,所以什么都想要。”

    那卫世鸣现在知道自己要什么了,怎么就不能再观察观察?痴情富二代比熊猫还稀罕,再怎么看,不是比高承义好多了?一棍子敲死了,不可惜吗?要是卫世鸣看得上自己,她都要烧高香了。

    师夏显然觉得不可惜。“爱情不是选择,是无法选择。”

    朱莉每个字都懂,合成一句话,她就不懂了。她只觉得师夏是被高承义蛊惑,有点神神叨叨。

    这条步行街在下雨,老城区的地面不平。人们抱头逃往楼底下避雨,一脚一脚踩水声特别响。

    一扇玻璃窗,隔开了嘈杂。

    师夏回到桌前时,手机响了。见是越洋电话,她接起:“打错了。”挂了电话,那人不信,又换了几个号码打来,她全部拉黑。

    好了,终于清静。

    师夏撑着头靠在椅子上,跟朱莉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她心不在焉地想,如果高承义打电话也这么勤快,多好呢。

    朱莉看她心情不好,只当她还记挂着过去,“别想那么多了。”

    师夏望着窗玻璃上的雨滴一缕缕汇流下来,雨滴好像凭空化成了高承义的脸。

    她想起上一次,高承义就站在这窗户边,拿过了她的头发轻嗅。她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当时自己心里的感觉。

    哎,真没出息!

    师夏努力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开始整理桌上的手稿:“对了,市纹身展还有几天?”

    朱莉:“二十天!你再不动笔真来不及了!”

    今年的纹身展,配合纹身艺术节一起办,宣传声势浩大,自然不便宜。光是展位费已砸下去四五万,还没算其他费用,所以朱莉特别上心。

    较往年不同,还多了一个纹身届专业比赛。主办方请来的评委,据说都是行业里的大师级人物。先是手稿点评,再是模特走秀,最后评委颁奖。

    朱莉也看过纹身师名录,不少名师来了,都是冲着这比赛去的,想拿奖。奖项不好拿,但朱莉对师夏有信心,早就报名参赛,也定好了模特。要是师夏最后拿不出新作品,她只能拿店里其他纹身师的作品去。一个是艺术品,一个是工艺品,结果可想而知。

    “二十天?”师夏揉肩膀,“来得及。”

    “裱框也要时间啊姐姐。”

    师夏又想去摸手机。这一次,她还没碰到,手机先响了。

    她看了一眼,见桌上的手机屏幕亮着,没动。

    一种奇怪的直觉又抓住了她的心脏。

    朱莉:“你要是不想接,我帮你接,我去骂他!”

    “不用。”师夏又看了一眼,终于鼓起勇气伸手。

    朱莉看到了屏幕上的来电名字,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看——我——手——机?这人是谁啊?”

    师夏拿着手机的手一抖,心也跟着抖。

    “是高承义……”师夏的手机抵住她的下巴,心脏狂跳不止,又忍不住闷笑。

    朱莉指着师夏啧啧两声,“开心了吧!”

    “还行吧。”师夏把手机放在桌上看了半天,想笑,又双手撑脸:“哎。”

    “怎么了,还不快接?”

    “我要沉得住气。”师夏在心里数着,1——2——3。她按下了接听键,拿起手机放耳边,“喂?”

    朱莉用嘴型说:“好做作!”

    师夏斜瞪她一眼,挥手示意她走开。

    这时,电话那边传来一声低沉的笑。

    “终于接电话了。”

    师夏掩盖不住笑意。那声音直撞到她心脏去,让人酥麻。权力好像在无声交接,放到了她的手上。

    沉住气……

    沉住气。

    她开口:“怎么给我打电话,想我了?”

    好,就是这样!

    师夏的笔在桌上无意识地勾勒着1989四个数字,嘴角不自觉扬起。

    那头又沉默了。

    师夏也不开口,等他说话。

    只要她想,她可以控制自己。

    但是下一秒,高承义那声音直撞进她的心脏:“今晚有时间吗?我……”

    铅笔锋“啪”断成两截。

    她猛地坐直。

    错了,她控制不了。

    因为这让人酥麻的声音如同一团藤蔓紧缠住她。这一刻,她的心跳冲击着大脑。她想象过一万次高承义说这一句话的语气,还是不及现实半分动人。什么矜持沉稳,走了。这些高高在上的架子被冲刷得七零八落。

    短短一个瞬间,她下意识大喊:“有!”

    那头没了声。

    朱莉趴在桌上笑成了一只抽筋的虾。

    千年道行一朝丧。

    那一个字饱含感情的“有”字,堪称力达千钧。师夏扶着额头,欲盖弥彰:“我的意思是,今晚几点?我还是要看看时间表。”她咳嗽着:“也,也不一定行。”

    朱莉在笑。

    高承义也在笑。

    师夏不知道他是看破不说破,还是真的相信了她这话。无论是哪一条,她感觉权力已经不在她手里。

    高承义说:“九点三十分过来,可以吗?”

    师夏内心咆哮,可以!有什么不可以!内心有一匹猛兽狂奔,她努力调整呼吸,故作思考:“唔……”

    就在她想要开口之前,朱莉抢先接话:“九点三十不行!我们店铺十点关门,明天请早!”

    高承义那头立刻静了。

    师夏气炸,一把捂住朱莉的嘴唇,冲着手机说:“可以,九点三十可以啊!可以的!你几点过来都可以!”

    她拿开手机一看,屏幕还显示着通话状态,但对面没传来一点声音。她有点着急地喊:“高承义!你听见没有,我等你啊,等你!”

    朱莉笑得肚子都疼了。

    这一次,高承义没笑。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久久沉默。直到师夏又一次喊他名字,他才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听见了。”

    “那……”

    “我过来买药膏,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

    “之前那些呢?”师夏给他的药膏能用一年。

    “丢了。”他似乎意识到这话有歧义,顿一顿才说:“找不到了。”

    师夏挂了电话,愣了半天没有说话。

    朱莉推她一把:“回魂啦。”

    师夏还在回味着那句“听见了”,心里泛着一股甜味。她还感觉到这三个字里透着一种隐忍压抑的情感。她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只觉得他说这话时,语气认真而郑重。

    什么丢脸,什么欲擒故纵,什么迂回曲折……她现在觉得这些都不重要。她的躯体里跳动着一颗充满期待的心脏。

    她喃喃地说:“他刚才……”

    好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