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带你览千山哼哼歌

陈一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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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师夏突然很想抓住他的手,这么想的时候,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往下慢吞吞地挪:“你在什么大学读书?”

    高承义:“B大。”

    师夏哦了一声,手指继续往下挪:“从小到大都是学霸吧?”

    高承义:“那你呢。”

    “我?”师夏的手指在一点点收窄距离,“G大。我以前成绩也不差的,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高承义一直望着她,不知道有没有看到她的小动作。师夏不想提那些往事,随口问了句不搭界的:“哦,你在哪个高中读书?”

    眼看着手指快要碰上了,高承义的手指往下挪了,没让她碰。

    “X中。”

    “这么巧!”师夏有点惊讶,一时忘了手指的事:“我在那儿读过一年,后来转走了。”

    高承义抬眼看她,等着她说话。

    “你哪一届的?”师夏暗自祈祷,千万不要跟她一届,不,前后三届都不要。她当时的名声实在不好听。

    高承义没有回答,只问:“你对我没有印象?”

    这语气称不上激烈,他的神情也好像在问一个很平常的问题。但她还是听出了一丝怨怼。风平浪静的海面底下,布满难以形容的暗涌。那一点情绪被压抑在低哑的声音中,埋得很深。

    听这口气,高承义好像认识自己。她在那一年孤朋狗友太多,乱七八糟,好的坏的什么人都认识。她在回忆里搜刮了半天,好像没这号人。

    这时,高承义用力扯了下那把伞,“伞。”她不肯放,猛地就被带到了他身前。

    两人的距离突然拉近。

    她喉咙里几乎蹦出一声,这距离近到她能看见对方眼里的血丝,她稍一低头,又看见他上下滚动的喉结,线条顺畅地延伸到紧绷的领口。

    她的心跳得像个疯子。

    “有。”师夏慢慢地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嘴唇挪到他的耳边:“当然有印象。”

    他的衣服上还残余着淋漓的雨水,她刚贴上去时,几乎立刻就感觉到一股冷意。估计她自己这条裙子也要遭殃。

    她受着那点冷,贴近男人的胸膛。

    两人之间没有间隙。她不仅听见自己的心跳,还听见了对方的。甚至对方的心跳比她要猛烈更多。她一寸都不想挪开。

    高承义没有推开她,但也没有抱住她。

    他的手指收拢成拳,微颤,绷出一点青筋。

    他像拉紧一匹不受控制的野马一样,拉紧了头脑中的缰绳。

    “什么印象?”

    师夏一愣。

    “我问你对我什么印象。”

    师夏心想,她第一次见高承义的时候,问过他的名字,刚才连他是哪里人,哪个学校,哪一届都不知道。他还信自己对他有印象……

    “印象?”师夏第一次见他这样,有点想笑:“你是个好人。”

    高承义的紧绷瞬间烟消云散,似乎醒了一样看了她两眼。他把她的手臂拉了下来,往后退开两步。

    他下意识要拧紧他的领带:“我该走了。”

    师夏想拉他的袖子,被他看了一眼,还是松开了:“不是吧,你这也生气啊?又不是真给你发好人卡。”

    窗户外的雨渐渐大了,雨水溅得一片白幕。

    高承义转头看了一眼,他该早点走的。

    “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师夏喊住他:“你会修灯泡吗?”她走到窗边,指着窗外,笑眯眯说:“反正你也走不了了。”

    师夏关了灯,给他搬椅子,拿着手机当电筒照亮:“能看见吗?”

    “手机别照我的脸,照这里。”他敲敲灯罩。

    “哦。”师夏换了个角度,“现在呢?”

    “可以了。”

    师夏递灯泡给他,尾指蹭着他的,还画圈。

    高承义收回手,回头看她一眼:“喂。”

    “好好好,算我不对。”师夏想,她在高承义心里,可能早就是负分。尤其是他们还是一个高中,不知道她的事迹也难。

    她想着想着,又扬头说:“你别讨厌我,虽然我可能有一点讨人厌。”

    师夏就等着他说一句,你不讨厌。然而,高承义又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他偏不说,只笑了一声,把她气了个半死。

    高承义拿下老灯泡,又递给她:“你经常这样吗?”

    “你是不是想听我说,我只对你这样?我以前从不找陌生人要电话号码,只找你。我从不死皮赖脸要请别人吃饭,我只对你。”师夏放下灯泡,又拿起新的递给他:“还真让你猜中了。”

    高承义接过去,嘴角微翘:“我是问你,你经常这样吗,灯泡坏了也不换。”

    “……”师夏咳了一声,理直气壮:“那么高,我怎么够得到。”

    换好了灯泡,师夏总算想起待客之道:“你先坐一下,我给你泡茶去。”她进房间换了一套干爽的衣服。进厨房之前,她回头问高承义:“你要不要洗个澡,看下纹身发炎了没有。”

    “嗯。”高承义状若随意问了句:“你这里有男人衣服吗?”

    “有。”

    高承义的眉头皱了一下,没说话。

    师夏一边用热水烫着茶具,“我们店里小张的衣服,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穿。”

    高承义的眉头松下来。“不用了。我不习惯在别人家里洗澡,也不习惯穿别人的衣服。”

    师夏不管,直接粗鲁地把人塞到浴室去了,顺手把他的衣服没收。她丢到洗衣机里洗,又下楼给他找小张的衣服。

    小张平时会在店里留两套衣服。她给小张拨电话,才知道他把衣服拿回去了。“两套都穿走了,几号格子?”店里有一整排柜子,放客人随身物品和个人衣服。

    朱莉早就把钥匙丢给她走了。

    现在整个店里只有她一个人,以及一个等着穿衣服的男人。

    楼上传来男人的声音:“师夏。”

    她按小张说的,在404号柜子里翻了半天,翻出一套男士睡衣和两套浴袍。她蹲在地上半天,慢慢捂住脸。完了,高承义肯定以为她在整他。

    “师夏。”又是一声,喊得她心里一跳一跳。

    她视死如归地应了句:“来了!”

    高承义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师夏大力夸赞他:“你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湿润的头发往上扬着,白色浴袍裹着那紧实的胸膛。一滴没有擦干的水珠沿着修长的颈脖,跌入浴袍领口之内。

    “你只有这种衣服?”高承义把宽大的领口拉紧,眉头皱紧:“我的衣服呢?”

    “洗衣机在卖力地帮你洗着呢!洗完往干衣机里塞就好了,很快的。你渴不渴,我给你倒茶。”师夏殷勤地问了他的纹身情况,见没什么问题,就拉着他坐下:“来,喝茶。对了,你想不想看雨?”

    “不想。”高承义绷着脸坐下。

    师夏一直盯着他看,高承义说:“你看什么?”

    师夏的目光被他抓了个正着,也不恼。她两只手捂住脸,手指缝拉开,露出两只眼睛:“看风景。”

    高承义转开目光,拿起茶杯呷茶时,嘴角微弯。

    他又一次望到那一幅画,笑容就敛住了。

    师夏见他又看到那幅画,也想起上次在他怀里大哭的丢脸样子,不由得咳了一声:“哎,你爬到珠峰顶的时候,看到的风景是什么样的?说说嘛。”

    “那里的天空是一种黝黑的蓝色。到了夜晚,星云布满整片天空,世界只剩下自己,你会感觉到一种深入肺腑的寂静。”

    文艺青年啊!师夏感慨了句,又听得羡慕。她时常想亲眼看看所谓的“那一片千疮百孔的黑色夜空”,真像别人说的,“夜幕透出了从天堂漏下的光”?真的这么美吗?

    她有时很羡慕那些身体健康的人,没那么多臭毛病,去哪里看就去哪里看。不过,转念间,她又想到她哥,不由得黯下眼神。

    高承义走近那一幅画,“其实人站在世界最高峰的时候,反而变得很渺小,也看不到多少光。你这一幅画不应该这么画。”

    “我知道。”师夏不止一次听人这么说过:“我就是喜欢加一束光。毕竟真实的东西不一定是美。”

    高承义回头看她。

    “就像我的头发。我以前的头发是白色的,少白头,遗传我妈的。这个够真实的,但我觉得很难看。”

    师夏给自己倒茶,水流慢慢注入中。

    “你知道我去上学,那个老师跟我说第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说,把头发染黑了,最好跟其他人一样。”

    高承义说:“他只是不想你被人笑。”

    “我知道,其实没用的。到最后,黑色还是会变黄,新头发还是会长出来,只能一直染黑。后来我发现,当我积极地想要变成一个真实的其他人,我就是最虚伪的自己。不是不想虚伪,是虚伪有点累。哈哈,是不是很有哲理?”

    “所以你才会染红色。”

    师夏有点惊讶,看他一眼:“嗯,你怎么知道?”

    “猜的,然后呢。”

    师夏说:“然后?老师肯定说红色不行啊。都是染头发,黑色比红色高贵在哪?为什么红色就不行?我后来想,不是红色不行,是跟别人不一样这件事本身就不行。我当时还写笔记呢,特别气愤,说世界的规矩一套套的,弱者这不行那不行,强者什么都行。这什么道理?现在想想,这才是道理。”

    高承义望着她。时隔多年,他终于找到了当年的那个答案。那个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短促问题的答案,就放在眼前。

    师夏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说了那么多废话,说起来就停不住。但高承义似乎也不嫌烦,听得有滋有味。她不说了还要往下追问。

    两人聊了一会乱七八糟毫无意义的事,又说到名字。师夏说:“高承义这名字多好听啊。”

    “师夏也挺好。”

    “不知道吧,我改过名字。我以前叫师念,念是念奴娇的念。哇,难听死了。小时候还被人喊过鲶鱼。我一转学就改名了,叫师夏,夏天的夏。”

    高承义笑着看她,静默一会才说:“很适合你。”

    师夏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心里猛跳,耳朵有点烧。“当时跑派出所好麻烦的,要等我爸回国,证件也要重拍。”

    她顿了顿,拿起茶杯装作喝水。“其实我觉得最该改名的是我哥。他叫师执,执念的执。哈哈哈,是不是更难听,起绰号能起一大堆。”

    高承义的笑容骤然消失了。他沉默片刻,又转头看窗外。“雨快要停了。”

    师夏一直讨厌下雨,但现在只想雨能一直下到天荒地老。

    衣服在洗衣机里翻滚,两人对坐着。

    师夏觉得这一切都很美。

    要不是高承义突然敲了一下桌上的烟灰缸,大煞风景,她觉得这就是一个完美的夜晚。

    “你还抽烟呢?”高承义伸手:“烟给我。”

    师夏很是佩服他的理直气壮,在他的手掌上拍了一下:“我没抽。你刚才靠我那么近,没闻到烟味吧?”

    高承义沉默了一会,别开眼:“我没注意。”

    师夏心里滋滋地冒着一阵阵甜,想笑。

    整个晚上,师夏就是在等这一句话。

    或许正是因为她太想赢,才更容易输。当她患得患失,当她想要看着眼前这个人,就占不了上风。一个人有了情,先输一筹。过度努力,又输一筹。到输无可输,只好认输。

    一场赌局总有个翻盘的契机,而这四个字就是。她脑子里涌出一个直觉,高承义对她不是没有感觉的。

    她的手肘撑在桌上,狭促地靠近他,轻吹了口气:“怎么样,有没有烟味?”

    高承义抬眼,头微压低,目光微眯着看她。

    她笑得天真,又媚眼如丝,难以想象,这两种磁场不合的特质是怎么融合在一起的。但她就是做到了。

    红发像海浪汹涌冲击着视野。

    他看了一会,突然伸手。

    师夏猝不及防,他的手指已经伸入她的红发中,扶着她的后脑,一用力,把她拉了过来。

    她没料到,心脏像坐了跳楼机,猛蹿到空中。眼前是黑色深沉的瞳孔,离他太近,反而模糊。

    她一瞬间以为他要吻下来。

    然而他没有。

    高承义凑近她的耳朵,嘴唇险些碰上她的耳廓,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一晚上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