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为你下地底拍拍照

陈一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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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每人都尽一分绵薄的力量,没有什么英雄主义,但汇集起来,就变成一箱箱饭盒。听说高承义是开车过来的,组织者很高兴:“刚才还在发愁怎么再租一辆车呢!”因为某辆私家车引擎出了问题,他们正想办法再租车。

    师夏把盖子合好,对组织者说:“他晚上有事的。”

    高承义:“我有时间。”计划表早就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符号,现在的时间却似乎有了一点意义。

    师夏靠在桌上,双手撑在后,眼光懒懒看他:“你可想好了。我们九点才出车,理发、派完饭可能都快凌晨了。你们六点半就要上班。”

    高承义说:“没关系。”

    师夏望着他,心里一动。

    这人……

    组织者显然很高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那真是麻烦你了。”再三感谢后,他又调笑:“这么久了,师夏总算肯把男朋友带过来了。”

    “不是男朋友。”师夏打断他的话,把一叠饭盒放到纸箱,随口说:“我倒是想,人家看不上我。”

    高承义说:“不是,是我配不上她。”

    师夏的手顿了一下,又笑自己连这种场面话都信,刚才她的心脏仿佛骤停。

    组织者临走前把师夏拉到一边,“他跟执哥有点像啊。”

    师夏笑了一声:“哪里像了。”

    吃过晚饭后,一群人便到天桥底帮街友们理发,又递饭盒和水。所谓人人平等,只有站着的人愿意坐下时,才不是一句口号。

    高承义这一次去,极受大家欢迎。他不仅工作效率一如既往地高,还去给组织者带去一些新的思路。比如如何建立露宿者的数据库,做更系统的分析。对于就业培训、药品记录方面更有针对性,不至于手忙脚乱。聊完这些,他又聊起老本行,说到未来的台风天,如何做些准备。

    组织者和高承义坐在桥底边的小板凳上,聊得兴起。师夏派饭结束,坐在凉席上跟陈伯闲聊,“陈伯,你说那人帅不帅?”

    陈伯吃过饭,一抹嘴,抬头望一眼:“模样好啊,人也好,你男人?”

    “暂时还不是。”

    “那你可得上心点呀!”

    师夏偏头一笑,撑着下巴尽情打量高承义。他敛眉的时候有一丝凶相,天生硬骨。但偏偏那双狭长眼望着人的时候,又能极尽柔和。

    这人外冷内热。

    她下午的时候说得不对,高承义哪怕不笑,也像她哥哥。这两颗心怀着相似到极点的古道热肠。

    她隔着夜幕的薄雾,碰到了一颗暖融融的心脏,连带着她自己,也暖了。

    快要回去的时候,高承义一反常态,提出要跟大家来一张合影。其他人都兴致勃勃,“好,就在这个天桥底下拍吧!”

    师夏懒洋洋抱着肩膀走过去。

    高承义边上挤满了其他女孩子,师夏就站在后排中间,也露出一个笑容。

    “等一下。”

    师夏心想,就知道他要作妖!看吧,这死强迫症拍一晚上也拍不出来一张。

    高承义回头看了一圈,目光落在师夏身上,“我到后面去。”

    师夏跟他的目光在黑夜潮湿的街头碰上了。她平时不太在意别人的目光,但现在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心跳得很快。

    高承义走到后排的时候,师夏心里猛叫,过来,来姐姐这儿!而高承义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了师夏一眼,还真的朝着她抬步走了过去。

    高承义走到她边上的时候,师夏心跳突破历史新高,脸上若无其事地笑:“你就这么粘我啊。”她推了一下旁边的组织者:“挪个位置,不要妨碍我们秀恩爱。”

    一群人都笑了,高承义也笑。

    高承义就在她旁边,这存在感异常鲜明。衣服和衣服相接而已,连手都没有碰到一下。她没来由地紧张得头皮发麻,心里斟酌来斟酌去,手指蠢蠢欲动。

    “拍了啊!”摄影师举着相机,摆手让众人站近一些:“1——2——”

    咔擦之前的一瞬间,她忽然勾住了他的手臂,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高承义下意识一转头,皱着眉头看她。

    照片定格,后面又拍了好几张,只有这一张最好笑。

    师夏在摄影师那里看照片,一见了高承义那皱眉的样子就想笑,一定要永远珍藏:“这个好,发我发我。”她又拿给高承义看,等着看高承义气得跳脚的样子,没想到他似乎没有生气的样子,甚至还笑着保存下来。

    师夏心里窃喜,问他是不是觉得这照片完美的时候,高承义靠在车身上,静默了一会,望着远处破旧的垃圾桶,轻声说:“今晚完美。”

    路边,飞蛾奋勇扑在灯火上。

    师夏踩在水上,往前踏了一步。无数蝴蝶像从心底里涌出来,扰动着她的喉咙。

    她的嘴唇刚张开了一些,就有人追了过来,气喘吁吁:“师……师夏。”

    师夏回头。

    五六个一起做服务的大学生走了过来,问她聊纹身预约的事情,她一个个应下,又交换微信。其中一个是女孩子,往高承义那边频频看了好几眼,问她:“他是你男朋友吗?”

    那女孩子长得很秀气,白白净净的。师夏看了看她,又往高承义那边看。对方正好朝她看过来,她一挑眉毛,笑着收回目光:“他?还不是。”

    那女孩一听,眉飞色舞,整理了一下裙子就朝着高承义走了过去。

    回程时,接近凌晨。

    师夏搭着高承义的车子回去,送完其他人,剩下师夏。她总算逮到了一个机会跟他单独相处,等那女孩子下车后,师夏就立刻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你还挺受欢迎的嘛。”师夏觑着他的脸色,“给微信号了吗?”

    高承义发动车,打着方向盘:“为什么不给?你不也给了么。”

    师夏想起一开始自己要他的电话号码要得那么辛苦,现在说要个微信号就给了。她心想自己比那女孩差哪里了?

    她心里酸:“不一样,他们找我是纹身。”

    高承义:“她找我也是为了看天气预报。”

    师夏扯了个笑:“可不是,S市的天气预报都是你发布的呢。”说完,她闷头玩手机,不想搭理他。

    高承义开过一段路,见她仍不说话,主动找了个话题:“你怎么会突然想起要做义工?”

    “闲的。”师夏还闹着脾气,一说完这话,她忽然警觉,“是不是朱莉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看我下次不把她嘴巴缝起来,见人就说。”

    “那你是真的掉河里了?”

    师夏抱着胳膊看了他半天,又去问他:“要不要听故事?”

    高承义这回不上当了:“想听,但是你不想讲,对吧。”

    师夏狡黠一笑:“现在有点想讲。”

    有些人认识了一辈子,也无法交心。但是,有些人不过认识一两个月,就想掏心掏肺,为他赴汤蹈火。

    人真是奇怪。

    街灯仍亮得耀眼,这一座城市充斥着各种各样小人物的故事,无人关心,自然流走。日与夜的界限如此广阔。在寂静的深夜里,伤口愿意展开,故事争着冒出。人人都在寻一个合适的时机,讲自己短暂的十年。

    而现在,就是那个时机。

    “以前我哥也是组织者之一,说句心里话,我挺烦的。”她想抽烟,但又忍住。“这个中心维持起来不容易的,这破地方月租也要六七千块钱,一年就是七八万。他辛辛苦苦帮人纹身,还是不够啊。他只能向我爸低头,找他借钱,被那个女人指着鼻子骂。我当时说什么来着……”

    她的手指敲着脑门,回忆似的:“不记得了,反正我一直骂他傻。很多人都笑他傻。后来他去了珠峰,想不到我反而替了他的位置。”

    师夏的头靠在椅背上,手背扶着额头:“现在不止我一个人在做这件事,还好。”她一笑,放下手,又往他那边看:“你说我傻不傻?”

    “做事当然该权衡利弊,计较得失。但如果是做人的话……”高承义一时间想到了朱莉说的“掉进河里”,静默了一会才说:“其实你一直在别人身上找他的影子,偏偏最像他的人,是你。”

    他走了。

    你活成了他的样子,善良又率直。

    夜深,暴雨骤然而至,无数水珠砸在路面。

    车子从积水公路面上碾压过去,一路疾驰。

    车子隔绝了一切雨声。

    师夏望着他的侧脸,昏暗的车内,他的轮廓虚晃着,让人想起曼陀罗。

    “你是不是会……”

    “读心”两个字还没出来,师夏的手机就响了,有几个未读微信。她稍看了一眼,就放下。她刚想张口,手机又响。

    连续这么几次,高承义也笑了:“看来你也很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