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罗生门7

陈一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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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意的, 绝对是。

    师夏扯扯嘴角:“你想清楚了,我的安慰可不是天天有的,过期不候啊。”

    高承义被她逗笑:“那你给我唱首歌吧。”

    师夏咳嗽一声, 后背仿佛出了汗:“哈。”她干笑, 食指撩开侧发,别开视线。她心虚:“唱歌很无聊啊。”

    “不是要安慰我?”

    师夏的舌头舔过自己的牙齿, 收紧腮帮,想缓解紧张:“那我要提一个小小的要求。”

    “嗯。”

    师夏便把这个视为答案。她试探着, 伸出手, 越过空气。

    高承义看着她,微侧头等着。

    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 她就来气。来气是真的,心动也是真的。她胸腔砰砰叫嚣着期待, 一波一波从后脊背处冲刷着翻涌上来,她牙都麻了。

    她的食指慢慢碰到他的手臂,感觉到那白衬衫底下的肌肉也跟着一僵。她立刻不敢动了。

    她以前想抱谁就抱谁, 从没这么心如擂鼓过。不知道在怕什么。

    废物。

    她骂自己,赴死一样继续往前。

    对方也跟着放松,并没有往后退。她的手指漫过他的手臂,那质地优良的衬衫底下跳动着鲜活的脉搏。她的心也跟着跳,绕过那广阔的脊背去, 最终整个人慢慢贴上。

    听见他在耳边笑, 感觉到他离她那么近, 她的心又紧了,只有声音很镇定:“转过来点啊,这样我怎么抱。”

    他又笑,不知道在笑什么,但终于微转过身来,方便她抱得轻松些。

    “满意吗?”

    那声音充满磁性,近得好像是贴着耳朵说的。

    何止满意。

    师夏的脸靠在他的颈窝里:“还行吧。”

    彼此的胸膛贴近。她等了那么久,好像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身上仍然是干净的。近了,她又一次闻到他身上清爽的味道。她隐约能感觉到手底下的弹性,其实她很想掐一把是什么手感,怕他推开,就没动。

    他们的呼吸频率并不同步,但也因此,她有了真实感。她一想到自己抱住的是谁,脑子就开始嗡嗡的,心里有一种想要尖叫的冲动。

    四处的声音好像没了。

    夜很静。

    高承义任她抱了一会,发出一道短促的笑。

    “歌呢。”

    太不浪漫了。

    师夏仍抱着他,但开始哼起:“男人!”她停住,咳嗽着,回忆那首歌怎么唱来着?她想了半天,终于找到调子:“男人……”

    对。

    就是这个。

    “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

    高承义没料到,噗嗤一声笑出来。

    其实师夏唱得跑调,全然没了雄壮的气势,只有一点调侃的笑。唱没两句,她又换:“如果受了伤就喊一声痛,真的,说出来就不会太难过。”

    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高承义被她抱着,也没动,肩膀倒是一直在抖,显然在忍笑。

    师夏见他这样,也没忍住边唱边笑。这么一笑,她停了停。

    后面是什么歌词来着?

    平时为什么没好好背歌词?现在打开网易云音乐会不会很尴尬。

    男人……

    男人什么?

    她回忆到最后,烦了,从无数乱飞的歌词里抓出一个。

    她一开口,曲调就变了。这次没跑调,她把整首歌给换了。

    “我……”她终于找准了调子,清了清嗓音。

    “我有一头小毛驴……”

    高承义没忍住,噗嗤笑。

    她不管,顺畅地往下唱。

    “我手里拿着小皮鞭心里正得意。”

    高承义笑了好一会,“喂。”

    她停:“导师您说。”

    “你哄小孩呢?”

    低沉沙哑的嗓音,笑意带来的轻微震动,正透过贴近的胸膛一点点传递过来。

    师夏心跳加速,故意不说话。

    慢慢地,他也不笑了。

    静了。

    她的双手仍然抱着他,感受着这一副比她健壮得多的男人身体。高承义略微动了一下,又不动了。隔着衣服,仍能感觉到底下的爆发力。这小猎豹似的身材……

    她的手臂动了,开始轻扫着他的脊背,

    他的肌肉骤然绷住。

    师夏轻拍他,真像哄小孩。记得上次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温柔地对她的。

    是了,这感觉最像是她起初想要的。

    一个简单的安慰。

    师夏笑说:“礼尚往来。”

    高承义任她抱了一两秒,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语调却平静:“行了。”他扶住她的肩膀,把她挪开,按回座椅。

    “送你回去。”

    师夏:“我唱得怎么样?”

    “好听。”

    睁眼说瞎话。

    师夏笑了,再抬头时,见他把领口扣回去,又整理领带。

    时间流得慢。

    男人手指充满力量,压在灰黑色斜纹的领带,一点点拉紧。领带在光影下,像一条无情的麻绳。

    师夏的脑里突然跳出一个画面。

    圣光大天使手握黑色的领带,狠狠绑住恶魔的颈脖,反手扯住,任它在黑暗深渊咆哮。

    她很想伸手,解开他的领带,但她顿了顿,还是没动。

    她总觉得这不是领带的问题。

    尽管师夏撒娇几次说不想回去,车子还是坚定不移地往东门开。

    “难怪没女朋友!”师夏抱怨了句,甩上车门。

    送完师夏回去,高承义回家,打开屋里的灯。

    他拧松领带,手机里的微信不停地响。看了一下全是工作上的事,还有上次露宿者协会的女孩的微信。她每天都发微信给他。

    他设置了免打扰。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很多,他不拉黑,如没要紧事,他几乎不回复。

    他看了一眼师夏的微信头像,是她坐在河堤的背影,红发飞得乱糟糟的,无损她的风情。

    他放下手机,坐在沙发上。

    长臂贴着额头,他深吐一气,仿佛要吐出所有疲惫。末了,他起身去翻西装口袋,拿钱包时,手指触到一个硬盒。

    他把烟盒放在掌心抛了两下,指间灵活地转了两下。望了一会,总觉得这重量太轻。待他扣开盖子一看,烟盒内部猛地跳出一个小桃心,迎面冲来。

    桃心是一片薄薄的硬纸片,只有尾指盖那么大,显然是拿餐厅的宣传硬纸片做的。烟盒里面一根烟都没有。

    想起师夏那时说:“多行不义必自毙”的表情,他不由得眼神微敛,唇角轻扬。

    小聪明。

    他把玩着烟盒,看那个桃心冒出来,又收进去。

    师夏回到店里,跟朱莉说了几句,就回楼上画画。

    她这一晚上过得精彩纷呈,脑子里有很多画面。

    天使恶魔,人间地狱,恶龙勇士,左右互搏……

    缪斯就是缪斯。

    她握住了笔,像握住了脑海里飞逝的团团光影,从九点多一直到十一点,终于幻化成一抹惊艳的色彩。

    笔尖有了生命,无数思绪有了实体,自然而然地往纸上流淌。而她好像只是一个帮忙握笔的人。

    画完后,她拿起那一幅画。

    这一幅画用色传统。背景是海蓝色的洪水滔天,正中央是一尾挣脱了铁环的黄金蛟龙。利爪压着挣扎不已的虾,洪水卷走无辜的鱼。生灵乱窜。

    最引人注意的就是那一尾震怒的巨龙,嘶吼咆哮,几乎要破纸而出。

    画完以后,她自己很满意,心里砰砰乱跳,突然就冒出一个念头。

    不知道高承义看了会怎么说?

    想起以前找高承义聊天的经历,她这边长篇大论,那边回两个字没事。有事说事,没事闭嘴。高承义显然不是喜欢闲聊的人。看了一眼时间,钟表显示着十一点整。太晚了。

    她把笔丢下,撑着下巴想了一会,还是拍了下来,发了过去。

    刚发过去,她就捧着手机等着。

    整个阁楼除了外面的风雨吵闹,几乎没有别的声音。

    时钟滴答滴答地走,异常清晰。

    她的心跳一点点往上升。

    一分钟过去,师夏把手机放到一边,走到金鱼缸边上,丢了一把饲料。金鱼纷纷浮到水面,一口吞掉鱼食。

    她的手指搓着碎屑,脑子在想:他睡了?

    又一分钟。她趴在桌上,遥望那幅画。

    他洗澡?

    又一分钟。

    她又站起来走了两步。他加班?

    如果回一条微信要隔上七八个小时,大部分情况下,只有一个无法回避的答案。

    他不想回。

    人能骗过世界,骗不过自己。

    师夏很失望。

    今晚发生那么多事,她以为两人的关系应该有一点点不同。

    这一刻,她发现人与人之间多么相似。她与卫世鸣真是一类人。情场对他们来说,与赌场并无异样。

    不怕输,敢输,是因为太想赢。她跌在地上一万次。第一万零一次,她也要爬起来。只要她仍有力气。

    可怕的赌徒。

    而高承义不是,他永远划一条止损线,走到那一步,该停下。

    好,停下。

    可恶的理智。

    师夏放下手机。

    屏幕边缘在桌上发着冷酷的光。

    就在师夏决定去洗澡的时候,电话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

    她刹住,急忙把浴袍放下,扑去拿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你看我手机”几个字,她立刻心脏揪紧,一寸寸皮肤着火似的,关节剧烈地燃烧起来。

    高承义打过来了!

    “喂?”她按捺住激烈的呼吸,稍等了两秒,才接起。那满腔的怦然浓缩成一点笑意:“谁啊?”

    “我。”他也低笑,不知是笑什么。男人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沉:“睡了?”

    师夏挪开手机,在空气里捂住嘴巴暗暗叫了一会,咳了声又挪回手机:“没呢。”

    她伸手推开窗户,那夜风吹过来,分外柔和。

    电话似乎是开着扬声器的,大概是为了方便高承义一边看画,一边点评。他连闲聊都显得有些认真,问她怎么想到那些构图和用色。

    各种各样的答案掠过,有虚伪的,有虚假的,也有技术上的。该不该欲擒故纵,该不该拉长战线,该不该……

    大概是这深夜如此温柔。

    她找到了一个最简单的答案。

    师夏笑了:“因为你。”

    高承义接过保养须知一看,很详细,重点突出。“嗯。”

    师夏给他拿了一袋子药膏,嘱咐他不要急着擦。

    师夏收拾东西,又把纹身室锁好出来。走出来时,她看见高承义在看墙上的画,表情专注。

    灯光晦暗,照得他身影高大。

    她没有拍照,只用眼神描绘出他的轮廓,就像画中的雪山,巍峨凌厉,但又静谧无声。他什么也不需要做。他的存在,足以让人心向往之。

    师夏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突然喊了一声:“看得懂么。”

    高承义没有回头,仍然看着面前这一幅画:“我去过这里。”

    这是珠穆朗玛峰东南脊,最难攀登的一条路线。就算是体质出色的普通人,哪怕报名商业营地,也要拿五年登雪山训练基础打底。四年前,师夏哥哥就是在登顶的途中遭遇雪崩失踪,至今音讯全无。

    师夏不太信。

    高承义说:“这是珠峰南坡。”

    师夏想起刚才他超乎常人的忍耐力,有点相信他了:“那你登上主峰了么?”

    “对。”

    师夏想起自己的哥哥,眼眶有点泛酸,强撑着笑:“真厉害。也不早了,我送你出去吧。”

    高承义没有动。他还在看那一幅画,目光幽深,似乎在抚摸他的回忆。

    师夏眼眶已经红了大半,忍耐着,伸手想去扯他的袖子:“高承义,我要关门了。”

    高承义不让:“你很想念他么?”

    师夏一愣:“你说谁?”

    “在你画它的时候,你想着的那个人。”

    “哈哈哈,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艺术家啊。”师夏连维持笑容都很勉强。

    无数人看过这一幅画,他们给予的评价大多是:“真漂亮!”“画得真像。”“是珠峰么?”之类的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画里留下了“怀念”的情绪。

    教她纹身的大师常说:“艺术,就是人心。”

    原来是真的。

    高承义低声说:“我不是,但我能看出来,你很想他。”

    往昔根本难以面对的事实,赤裸裸,血淋淋地摆在眼前。师夏只觉得心脏好像被狠狠戳中了,看穿了。她好像野兽被戳到伤口。痛极,那刺就不自觉竖起。

    她有一种被看穿的恼羞成怒,嘴唇抖着:“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