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大结局

陈一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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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防盗章, 购买全文50%即可立刻看到更新  朱莉好奇地凑过来:“怎么了?”

    师夏拿起手机给她看:“他让我定时间,他会尽量调整日程表。他这种人不是天灾人祸都不会改日程表的啊, 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我知道了。”朱莉一脸笃定,“他要跟你表白。”

    师夏孤疑地看她一眼:“不可能吧。”

    这座城市,日落时如野火蔓延开去,一片红一片橘。麻雀啾啾叫了几声, 从老城区的电线杆上飞到地面啄食。

    师夏失眠了一晚上,被那句“他要跟你表白”缠得捂住耳朵。

    她第二天一早开始考虑穿什么衣服,一直考虑到日落西山, 最后犹豫地换上一条露背连衣裙。她提着一双尖头细高跟鞋, 咕哝说:“这鞋磨脚。”一边光脚下楼。还没走下几级楼梯, 一眼看见门外泛黄的路灯, 映照出一辆车的轮廓。

    车门打开,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下来。

    师夏连他的脸都没有看清楚,立马转头往楼上跑。

    朱莉回头冲她喊:“跑什么?”

    高承义推门进来之前,眼光就落在那一道背影上。身披长裙,大团大团火烧云在裙摆处漾开,她一动,裙也随之摆荡。那一袭红裙贴着光裸的后背, 烘托那一双若隐若现的蝴蝶骨, 最后绕在白色天鹅颈后。

    他的脚步一时顿住, 好像被什么勾魂夺魄的东西扣住了喉咙, 发不出声音。视线仅映出了一道女人身姿, 什么也不剩。

    只一个瞬间, 这个背影就消失了。

    高承义收回视线。

    朱莉往楼上扫了一眼:“你们约了几点?”

    “六点半。”

    朱莉往墙上的钟看了一眼,已经六点半,一分不差。“估计还得折腾半个小时呢,要不你先去停车吧。”

    “好。”

    时钟走往七点。

    师夏下楼时,头发盘起,红裙摇曳。她跟朱莉打了招呼,便与高承义一起去附近商场的停车场取车。

    师夏跟在他身后,脚步不由自主地变得轻快。吃饭而已,未必是表白。但她的期待,她的雀跃好像止不住要从皮肤缝隙里冒出来。无论如何,今晚大概会是个美好的夜晚。

    见高承义一直不说话,她觑着他的表情:“等很久了?”

    “也没有。”高承义的目光落在她的耳后边缘,一缕红发柔婉地勾在颈脖处,让人心头一跳。他别过视线,从西装裤袋取了车钥匙:“其实你不盘发也很好看,没必要花时间盘起来。”

    “你这人说话啊……”师夏注意到他的目光,不由得一笑。她趋近了,手指戳他的胸膛,“口不对心。”

    她仰头望着他,偏头一笑。

    白晃晃的停车场灯光,照得她的皮肤白得透亮。

    高承义的喉结上下稍动了一下,伸手把她的手指拿了下来。“上车吧。”他按下车钥匙解锁。

    师夏觉得有点没趣。逗逗他玩而已,怎么这人跟和尚似的!

    她加快了脚步追上他:“你走那么快干嘛?”她咕哝,又低头抿笑,拨了一下裙摆:“我又不会吃了你。”

    上了一家大型商场,师夏跟着高承义走进一家灯光昏暗的餐厅。门口摆着一个身体微躬,双手合十的泰国女人石像。一路走进去全是亚热带风情的装饰树。

    服务生走过来:“请问几位?”

    “三位。”高承义回头说。

    师夏仿佛被骤然从天堂掉下地狱,连忙问:“还有谁?”

    高承义并没答话,只朝着一个四人座的位置招了一下手,那里坐着一个女人。

    师夏恨得咬牙切齿,暗自给朱莉发微信:“他不是表白,他找了个女人要跟我摊牌。”

    服务生还在前方领路,师夏走了两步,心里恼火,恨不得把地上踩出一个洞来。她终于忍无可忍,喊住他:“高承义。”

    餐厅很安静,这一声高承义就显得格外响亮,一时间所有人都往他们这边看。

    高承义回头看她:“怎么了?”

    师夏瞪他:“你什么意思。”

    “什么?”

    她咬着下唇,声音恶狠狠的:“你要找个女人骗我,让我知难而退吗?”像谁往那毫无防备的贝壳软肉里塞了一颗尖利的沙粒,一腔软肋被碾得生疼。

    高承义一愣。

    这地方的光线黯淡,她看不清楚高承义是什么表情,怒火又化成了酸楚。她的喉咙像被沙子磨出了血,近乎嘶哑:“你要是不想我缠你,你就开口说一句,我又不是听不懂人话。”

    高承义走来,想拉她的手,又克制地收住。“师夏,”他看了一眼四周的目光,又压低声音对她说:“你误会了。”

    师夏恼道:“我误会什么?”就在高承义要开口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走到面前,一把抓过她的手:“师夏!”听得出来她的声音微颤,不知是激动,还是出于羞怯:“是我啊。”

    女人穿一身简单的职业套装,短发俏丽,妆容精致。

    师夏扫她一眼,很不耐烦地想把手抽回:“你谁啊……”电光火石之间,师夏想起了什么,那目光又落回那女人身上,上下打量了两眼。

    女人把头发挽到耳后,笑道:“我啊,余婉。”慢慢地,眼前的女人与多年前那个梳着土气马尾辫的哭脸女孩重叠在一起。

    师夏一窒,往事掐住她的喉咙,心里仿佛被人敲了一锤:“是你啊。”

    余婉笑了,往高承义看了一眼:“多亏你,总算找到老同学了。”

    师夏扯扯嘴角。

    三人坐下后,服务生端来水。等他们点好菜后,余婉迫不及待地拉着师夏聊天。

    余婉是师夏高中一年级的同班同学,自从师夏转学后几乎没怎么联系过。当年也不算很熟。余婉以前性格内向,成绩一般,现在反倒变得滔滔不绝。

    师夏自从认出了余婉后一直保持着沉默,修长手指握住杯身,不时无意识地敲两下。

    余婉兴致很高,刚坐下连水都不喝,就问她的近况。师夏随口说了句还行吧,又看她皮肤柔滑,日子应该过得不错:“你呢,还好吧。”

    余婉说起自己结婚两年多,现在的丈夫周城是高承义的多年好友。本来她一直在B市电视台任职,但因为周城在S市,夫妻二人一直分居两地。上周,余婉的调职申请批下来了,才结束异地。

    早前,她来探望周城,碰巧在电视上看到师夏和高承义从火场逃出来,她才知道原来师夏一直都在S市。她反复跟高承义提了好几次,这才约上了。

    余婉说:“你可真难约!同学聚会也不来,谁都没你的电话,想联系都联系不上。”

    “我忙。”师夏心头烦躁,伸手进包里摸索。

    高承义蓦然开口:“别抽烟。”

    师夏抬头看他一眼,饶有兴致:“怎么,又想管我?”又去摸烟盒。

    余婉在旁边看着,感受到那种暗流涌动的气氛,忍不住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

    “没想到你们最后会成一对。”

    师夏听得似懂非懂,一时没想明白。正要问两句,高承义就回答说:“你误会了,普通朋友。”

    师夏没来由有点恼,拿出烟盒“啪”一下盖在桌上,又翻出打火机,眼皮子往上一撩瞥着余婉:“不介意吧?”

    余婉忙说:“随便。”

    高承义伸手想要夺她的烟,被她收回,便说:“这里不能抽烟。”

    师夏恨恨地瞪他一眼,高承义把桌上的餐牌转过来,一字一顿:“不能抽烟。”

    师夏被他气死,把烟盒塞回包里:“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吧。”她起身要走,被余婉抓住了手:“师夏,你还介意我们当年没有站出来的事吗?”

    师夏看她一眼,想发作又不能,心生烦躁:“过去了还提这个干什么?”

    余婉眼眶微红:“是我对不起你。”她低声说:“那事确实在我心里过去了,但是对你,我一直很愧疚。”

    师夏叹了口气,随手把桌上的纸巾抽了两张递给她:“也不是你们的错,是那个人渣……”她下意识看了高承义一眼,有他在场,她不想说那些。

    高承义看着她:“那个老师自杀了。”

    师夏一愣,细想这件事当年闹得那么大,余婉又是高承义朋友的妻子,高承义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虽然过去很久,但毕竟对她来说,还是一个相当宽慰的好消息:“自杀了?”

    “可不是。”余婉擦了一下眼角的泪,难掩恨意:“真是报应!是你转学以后的事了,他老婆不知道怎么突然闹到学校来了,闹得沸沸扬扬的。学校就把他调到后勤部,老婆又跟他离婚,儿子抚养权也争不到。后来他一直没来学校,说是跳楼自杀了。”她见服务生走来,压低了声音,等服务生走远,她忍不住骂了句:“活该!”

    想起了过去,余婉的手指用力揪紧了桌布。她垂着眼皮,目光落在一个模糊的黑点:“其实我一直很后悔。”她有点难以启齿,往高承义那儿看一眼,终于还是说出口:“要是我当时站出来就好了。”

    师夏又笑:“我哥很喜欢笑,这一点不太像。笑一个看看?”

    高承义不理她。师夏又缠他,“笑一个嘛。”

    “在开车,别闹。”高承义侧头扫她一眼:“不是要讲故事么。”

    “我刚才问你要不要听,你要听,又不代表我要讲。”她拿出手机给他拍了一张照,存下来看:“我就是想跟你呆一会,讲故事多无趣啊。”

    高承义沉默了一会,“删了。”

    师夏拿着手机看了半天,居然这么随手拍都这么好看。“你平时会自拍吗?”她的手指点着下巴,“有点想象不出来。”

    高承义:“照片给我删了。”

    师夏很不开心,一时情绪上来,“就不删。”

    “听话。”高承义把车开下拐道,绕到一处停下,伸手去:“给我。”

    “不给。”

    师夏一时没注意,他已经俯身过来,一只手肘撑在她的脑侧,皮肤近得炙热。她的心脏猛跳了一下,红发扫过他的手臂外侧。

    他稍微一顿。

    师夏轻声说:“喂。”

    高承义抬头,师夏凑近。

    两人的距离近得可怕,四目对视。漆黑的眼珠子像一道勾魂夺魄的弯月,把人的灵魂也带走。

    高承义的喉结缓缓地上下滚动。

    车里的氧气短缺,让人情热。

    师夏的手指在他的眉毛上轻轻地滑过:“你的眉毛眼睛怎么长的……”勾到眼皮上时,他下意识闭上了眼。手指沿着眼睫毛,脸颊,落到他的鼻尖,最后停在他的唇峰上。“这么好看。”

    他睁眼,眼底一片清亮,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手指握着手腕,那力道不大,但触感鲜明,几乎要燃烧起来一样。

    师夏想让他放手,就咕哝说:“你抓疼我了。”

    高承义没松手,把她的手拿了下来,目光一直没有移开过她的眼睛。

    “不要这么看着我。”

    白日行人走在街上,然而僻静处仿佛响了惊雷,烧出无声处一片火焰。

    师夏稍歪头,眼光从下往上看他。不知道从哪里泛上来的期待,让她的心脏在胸腔扑腾,肺腑之间燃烧。

    她一笑:“看了又怎么……”

    这美得夺人心魄的笑容,让人只想靠近,触碰,深吻。

    高承义望着,俯身过去。

    “很危险。”

    男人的手碰到了她放在大腿上的另一只手,轻拨开手指,拿走了手机。

    师夏还沉浸在刚才旖旎的气氛里,突然感觉手里一空,低头一看才发现他已经拿走了手机。

    高承义又坐了回去,很快找到照片删了。

    师夏发脾气,推他一把:“你这人太阴险了!”

    高承义看她一眼,“是你太幼稚。”他把手机抛给她:“我不可能容忍那种不完美的照片存在。”

    师夏把手机接住,又抱着手臂生闷气:“好没意思。”正说着话,手机就响了。她拿起来看一眼,见是朱莉。朱莉打来电话催她赶紧回去吃午饭,“饭都冷了!两点多我们要出发了,还不回来。”

    师夏下意识看了高承义一眼,他也在看着自己。

    “马上回去了。”

    高承义转开了视线,再次发动车子。

    师夏挂了电话,又去看他的反应:“不高兴啊?”

    高承义笑了:“你想多了。”

    师夏把手机放回手袋,侧头看他:“我等会真有事,不是因为你……”

    高承义:“没事。”

    师夏一直看着他,把他眼角眉梢的冷淡看在眼里,一时间心里千回百转,又笑道:“没事就好。”

    高承义的眼神稍转,又继续开车。

    她仍旧看他,但高承义不再问“看什么”,只专心致志地开车,仿佛那是他眼前最重要的事。那句“没事”以后,高承义就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眼见着车子快开到纹身店附近,师夏百无聊赖,只好抛手机,有一下没一下。手机停住那一瞬间,她转头看他:“我发现你这人很不爱说实话啊。生气就生气嘛,干嘛要装没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约你?”

    高承义把车子转了个弯,也没回应她的话,只说:“到了。”他把车停在附近路边,“我不送你进去了,东西在后面。”指的是上次借的伞和浴袍。

    师夏没有要下车的意思,眼光往他身上一瞟:“送你的领带呢?”

    高承义静默了一瞬:“我觉得这一条更好看。”

    师夏“噗”一声笑出来:“这么小气,还记恨我说你领带不好看的事?”

    高承义又不说话了,也没有催她下车。

    两人维持着一种微妙的气氛,拉紧一根绳,谁也不肯先松开。

    平时他总是端着那一幅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架子,现在好像有点不一样。她想起了那一只用宣传纸折的纸鹤,想起了今天他递过来的纸巾。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这一点点不同,让人觉得距离拉近了一点。

    她想了想,把之前想好的计划全部推翻:“你下午没事的话,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高承义沉默了一会:“去哪?”

    “做苦力。”

    见师夏把高承义带回店里,朱莉有点吃惊,“他也去啊?”

    师夏说:“多个苦力不好吗?”

    朱莉对高承义笑了一下,又把师夏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第一次看你把男人带过去啊!”

    师夏满不在乎地把头发扎起,拿起饭盒吃:“什么事都有第一次嘛。”

    朱莉总觉得高承义在师夏心里的地位是不一样的,回头看了看高承义,见他站在门口玻璃门外打电话,心想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吃过饭后,师夏很快换了一套素净的白T恤下楼,头上压了一顶帽子。

    高承义开车前往某服务站点的时候,车里充斥着一股极具压力的平静。有些人光是坐在那儿不说话,就充满了压迫感。

    朱莉和店里的女孩张宁偷偷摸摸玩手机,互相发微信:“好帅,想搭话。”

    “想搭肩膀。”

    “想日。”

    “……”

    “师夏搞定他了没有?”

    “都一起去做义工了,还没搞定?我不相信。”

    师夏一直不发一语,抱着手臂望着窗外一掠而过的街景,不知道在想什么。其实从外表看,师夏一点都不像是那种爱做义工的女孩子。

    高承义问了几句服务站的事,那是一个关怀露宿者的非商业组织。这次是例行派饭。服务站有点远,途中还接了几个发型师上车,说是晚上要帮他们剪头发。

    这是一个高承义从未接触的群体,或许说从前并不关心。那些藏匿在天桥底,铺开一张席子餐风露宿的人。在很多人眼里,像蚂蚁或者脏兮兮的流浪狗一样,根本不会想起看一眼,习惯转头装没看见。

    朱莉把一些注意事项跟高承义说了,比如很多露宿者不愿乞讨,白天也是自食其力的人,可能出于不同的原因流落街头,所以希望大家能互相尊重。

    高承义皱眉:“他们为什么不去救助站?为什么不找工作?派饭剪头发有什么用,解决不了问题。”

    那高高在上的语气听得师夏刺耳,她有点恼了。

    “那些救助站在郊区,那么远,他们怎么来市区赚钱?如果睡街头,他们去民工市场只要二十分钟。有些人又对救助站有很多误解,怕被关起来。多少人靠捡废品度日,就是因为工作难找,没有生存技能。他们不想像你一样吗,说一句明天下雨就能吃饱喝足睡高级公寓吗?难道他们不想回家,难道他们没有人生目标吗,难道他们就不是人吗?谁没有困难的时候,是不是要互相理解一下?”

    她一口气说了一长串,顿了顿,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过火。“算了,不跟你说了。要是嫌麻烦,到救助站附近丢下我们吧。”

    车子里几乎静了一静。师夏把车窗降下,任夜风吹着她的头发。

    高承义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旁边戴棒球帽的发型师说:“剪头发有用的。收拾干净,会比较容易找到工作。”陆续有人说起,派饭能让为三餐疲于奔命的人们喘上一口气,不至于饿着肚子扛水泥。

    下车的时候,师夏很不高兴,长腿一迈,往前面走去了。

    朱莉悄悄拉过高承义,让他别介意。“她被一个露宿者救过,所以她有点敏感。”高承义问是怎么回事,朱莉说有一次师夏掉进河里,差点就死了。要不是旁边桥底那个露宿者早前找义工要过一个救生圈,救了她。她就没命了。”

    “师夏这人虽然说话难听了一点,但是人不坏的。她帮那人找了工作,自己也报名参加服务站。你看,还把我们拉进来了。你刚才那么说,她听起来肯定不舒服,反应才会这么激烈。你别在意。”

    “嗯,我没放心上。”他又问朱莉:“她为什么会掉进河里?”

    朱莉还要说什么,师夏在前面回头催她:“朱莉,你还跟他废话什么?”

    “来了!”

    师夏见高承义跟在后面,脸色稍微缓和。“我可没逼你来。”

    高承义什么也没说,只笑了一笑。

    师夏难得今天见他这么一笑,又没了脾气,心痒,只得转头过去:“走吧。”

    服务中心布置很简单,才三点多,已经聚集了三四十个人。地上摆满了半人高的一次性塑料餐具整整齐齐码在一边。一张巨大的长桌上摆着大量青菜,猪肉鸡腿肉都放出来解冻。一些人正在洗手池里清洗蔬菜,洗完递到盘子,传给另一个人。

    高承义进门的时候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长得帅的人自然是吸引眼球,调笑几句,很快大家都投入工作。

    这一次要派送的饭盒接近四百份。组织者是某餐厅主厨,他最忙,在一个巨大的锅里搅动着骨头,还要统筹着其他人。

    高承义和师夏一组,分到了盛饭那一组。工作很简单,就是打开盖子,盛白饭,放鸡腿,盖上,放入纸箱。就这么简单的事情,高承义也能联合其他人搞出一条流水线来。其他人都很欣赏崇拜他,只有师夏快被他烦死了。

    因为他不时要走过来挑剔她两句,什么盛的白饭太厚,影响盖盖子的效率。什么让她看看旁边那女孩子怎么弄的,嫌她盛得不好看,还影响放鸡腿的位置。她一晚上都气呼呼的:“我盛个饭还得岗前培训是不是。”

    在这城市的雨季来临之前,师夏经历了一次死里逃生。

    救她命的男人叫高承义。

    那天以后,她就见不得“高承义”三个字。她看见“高不可攀”,想起那张冷硬的脸。看见“承重墙”,也回忆起他身上清爽的味道。要是看到“义薄云天”,她会记得那一天,他是怎么救她的,又跟她说了哪句话。

    万一高承义三个字凑在一起,师夏就特想抽烟。

    抓心挠肺,不过如此。

    师夏每天都在电视上看见这三个字。今天有点不一样,她竟然是在微博热搜上看到的。

    老城区,地面积水倒映着乱七八糟的人影。长街尽头一家纹身店二楼,彩绘玻璃上也倒映着一道女人的身影。

    师夏倚在彩玻璃边上。烟雾弥漫,懒看着路灯把人拉扯出一道念想的影。见了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又想起某个背影,就笑了。

    “呵。”

    她摇头,把烟掐了。不知道站了多久,听见身后有人说话。

    “你还想着那黑风衣的身体啊!”

    师夏回头,看见她的朋友,也是纹身店的老板娘。朱莉叉着腰在老台阶上。一张圆脸,笑起来像弥勒佛,生气的时候也像。

    “他明摆着是瞎的啊!”

    师夏抬眼:“他有名字。”

    “留名字有什么用,连个正经电话都不留。”

    师夏把丝袜套上:“打得通就行。”她慢悠悠地把丝袜往上拉。

    “他留的什么电话?怎么不留110?留个气象台服务中心的电话,我第一次见。什么人这么大脸?”

    “气象控制中心的首席预报员……”师夏想起那张拒人千里的脸,不由得想笑,“也是我的缪斯。”

    “什么缪斯,你就是看上人家的身体。”

    师夏没说话。

    朱莉愤愤然抬头,见女人的大卷发正沿着着脸颊淌下,长腿轻压在床沿,慢慢往上拉丝袜。昏黄的光线,映着晃荡的火红,蔓延在冷白上,说不出来的媚。师夏懒得像猫,也美得像豹。

    朱莉再一次觉得那男人是瞎的。“哎,想什么男人,你现在该想的是作品!还说什么伦敦国际纹身展。”

    伦敦国际纹身展相当于纹身届的奥斯卡,汇集世界一流的纹身大师和他们的艺术作品,是每一个纹身师的终极梦想。

    这破阁楼里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朱莉一脚踢开地上的画纸:“你们这些艺术家都这么乱糟糟的么!”刚走近,鼻子嗅了一会,眉头就皱了:“你又抽烟!”

    师夏一笑,弯腰把丝袜穿好:“扯那么远!等会吃什么啊?”

    朱莉:“你自己说,哮喘发作才多久!还敢抽烟,是想再发作一次,让那男的救你么?”

    “好了,老妈子一样。”师夏随手从一柜子的包里勾出一个:“我想好了,吃麻辣烫吧。”

    “我跟你说认真的!”朱莉瞪她,又看一眼那个端庄的包:“浑身东门大街货,背个真包去吃麻辣烫,滴到油了怎么办?再说了,你背个真包也没人信啊?”

    “我知道就行。”师夏懒洋洋地摆手:“走了。”

    “你是有钱没地方花么!赚钱那么拼命,花钱跟没脑子似的……”

    师夏也不解释,走下楼梯,催促道:“快点,顺手帮我关灯。”

    朱莉回头,望见墙上挂着一幅线条粗厉的油画。是雪山,虚着看,又像一个男人躺在上面。她只看这一眼,就随手关灯。

    这老城区有一条美食街,他们钻进一家麻辣烫摊子。老板打着赤膊忙活。夜色渐浓,灯火辉煌。

    朱莉掰开筷子:“那男的有多帅啊?”

    师夏埋头苦吃,“形容不出来,你见了就知道。”

    “我还真想见见,什么人能把我们大夏夏迷成这样。”

    “看新闻啊,遇到什么强降水之类的,出来接受记者采访的那个。”师夏停下筷子,擦擦嘴,“全市就一个首席。”

    朱莉懵了一下:“上热搜的那个最帅首席预报员?叫高什么来着。”

    “高承义。”

    “帅是挺帅,就是有点像……”

    师夏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刻打断她:“一点都不像。”

    她想起那天自己哮喘发作,在高承义救她的时候,把她烟盒丢了。她随口骗他说那是哥哥的遗物,他立刻冲去垃圾桶,给她找了回来。

    她把这事跟朱莉说了,朱莉的评价是“谁会把遗物带在身上,这也信?”

    师夏撑着下巴往外看,尽是一片肮脏横流的水:“你见过这样的男人么。”

    “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傻的。”

    师夏笑了一声,纠正说:“不是傻,是正直。”高承义对她的谎话只是半信半疑,但无从考证的情况下,他宁可相信万一。

    她搅和着碗里的汤,汤里倒映出嘴角的淡笑:“也不是,是性感。”

    或许就是这一种性感,让人念念不忘。

    师夏拿出那一张薄薄的名片,手里捏着方方正正,像他的头发。摸着边缘生硬,带刺,像他的轮廓。

    她又想,或许也不只是。

    师夏在热火朝天的麻辣烫摊子里,望着地上的积水,倒映出一条悠长的光源。这光源通往什么地方,她不知道。

    朱莉去买汽水的时候,师夏拨出了那个服务电话。

    “喂,麻烦找下你们首席。”

    接电话那人的声音突然变远了。他似乎是在对他的同事抱怨:“怎么骚扰首席的人没完没了的!不知道我们都快忙吐血了!”那头传来大笑的声音。

    那人说:“女士,您找我们也是一样的。”

    师夏把嗓音刻意放得温柔:“不一样哦。”

    朱莉拿着两瓶可乐回来,正好听到了最劲爆的一句。

    “我是他前妻。”师夏的声音婉转低回,完全不像平时的她:“麻烦帮我转一下行么。”

    朱莉噗嗤一声笑出来,把可乐丢在桌上。

    师夏的手指在桌上慢慢画圈,“嗯好,麻烦你。”在等待转接的短短几秒钟内,师夏感觉像过了十年。怕他接,也怕他不接,更怕他接了就挂断……

    这一个瞬间,车子走得慢吞吞,路人也不再行色匆匆,甚至连朱莉走过来的脚步都变慢。

    师夏的手指在桌上无意识乱敲,不只是战战兢兢,也不只是焦急,还有浓郁的期待。“嘟——嘟——”两声把她无数的期待拉得更长。

    “喂。”

    突然接通的一刹那,她的心脏好像被什么攥住。

    师夏的心脏猛烈跳动,手心出汗,仿佛周围的昏黄灯火荡然无存。隔着电话听,他的声音真像某人,低沉醇厚,有男人味。

    “是我。”

    那头沉默一会,“师小姐?”

    就这么三个字,比什么都甜。师夏不自觉嘴角上扬。

    “我还欠你一顿饭和医药费呢,你什么时候有空?”

    高承义从电话那头轻轻传来一点笑意,“不用了。”

    师夏被他笑得脸颊发烫,手指无意识地扯碎桌上的纸巾,他完全猜透了自己打电话的目的。在他面前,她修炼多年的功力变得一朝打回原形。

    “今天还是明天呢?”

    “我没空。”

    “今天没空还是明天没空呢?”

    “都没空。”

    这暗示再明显不过,师夏还是执着地问:“那什么时候有空?”

    高承义沉默了很久,久到师夏以为这电话没法继续的时候,他才开口:“真不用。”

    “一定要。”师夏心里揪出血,也只好让步:“不吃饭,只把钱给你。什么时候有空呢?”

    高承义叹了口气:“后天下午。”

    “十二点半我在你们楼下等你?”

    正是午饭时候。师夏希望他明白。成年人的情场上,刀来剑往,都在寥寥几句闲话底下,暗涌浮动。

    高承义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过会又说:“好,12点30分见。”

    挂了电话,朱莉冲她比了个拇指:“脸皮够厚的。”

    师夏把长发扎起,咬着皮筋瞥她:“老板,我后天下午翘班,可以么?”

    朱莉:“我敢说不可以么,摇钱树。”起身去结账。

    师夏轻笑,懒洋洋地在纸巾上寥寥勾了几笔。纸巾上,黑色晕染开去,高大的男人笔直地走进风雨里。

    朱莉结账回来,“你画新图了?”她的两眼放出光,伸手要拿。“店里纹身图也该更新了!”

    师夏随手捏烂,丢进垃圾桶:“回去画别的。”

    一晚上,师夏接连画了十张概念图。她平时的习惯是手绘一遍概念图,再用3D建模。就算是概念图,这两三个小时画十张,对师夏来说,是一次突破。

    朱莉借故来送甜汤,发现师夏画了十张图,有点大喜过望。“画这么快,质量呢……”她翻着看两张,手抖了一下:“我收回我之前的话,伦敦国际纹身展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啊!”

    师夏在灯下反复看了几遍,线条的确漂亮,灵气满溢,但怎么看也只看出两字。浅薄。数量多有什么,质量才是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