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梦里的眼泪

红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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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檬很想挺直腰板问一句:有房子了不起啊?

    后来她缩着腰不得不服,有房子就是了不起,没房子在北京睡个大马路都得被城管叔叔轰。

    为了不露宿街头, 宁檬硬着头皮跟石英请假打算找房子。

    请假的时候宁檬心里有点惴惴不安和极度不好意思。刚上班没多久就请假,这真不是个好员工该有的行为。

    可令她意外的是,石英不仅给了她假, 同时还给她提供了一个去处。

    原来石英刚搬家住进了西四环的别墅,她以前在鸟巢附近的一套复式大房子就空了下来。她想把这房子租出去,但苦于太大,整套租给一个人太贵,不好租, 分开租楼上楼下屋子又太多, 住的人多了杂了,又怕影响对面邻居的起居生活。正好宁檬要找房子, 石英就想让宁檬住到她那套房子里去,房租象征性地收一点,主要是她住在那日常也算是给石英看看房子, 盯着别有人起什么幺蛾子,影响到对面。

    “我那房子对面,住的可是个不太一般的人物,房子要是没人看着, 我真不敢放心出租, 万一出点什么岔子惹到人家不痛快呢!但你要是能住进去, 那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石英问宁檬接不接受这个提议。

    面对处在磨合期急需得到其各方面肯定的新任领导, 宁檬当然选择接受了。

    虽然住在鸟巢到金融街上班是远了点,但起码石英不会逼她跟她儿子搞对象。

    宁檬很快搬了家。搬家的时候她特别想雇个国际杀手去把尤琪做了。

    她搬家的一半东西都是尤琪从国外邮回来的破烂。明明那死女人说她很快就回来的,可现在倒好,一句时机还未到就反复把她晃点了一遍又一遍。

    宁檬搬家的时候一时气血攻心,不计长途电话费给尤琪打了通电话:你丫再不滚回来再晃点我,我就一把火把你那堆破烂都烧了!

    宁檬搬进新家后很注意维持一起合租的几户人家的和平相处,生怕影响到对面。可上班下班出门进门的,她一直都没撞见过对门有什么人出来进去过。

    她很怀疑对面到底有没有人住。后来有次物业来修灯,宁檬就顺嘴问了句,对面有人住吗。物业告诉她:“当然有啊,还是个大人物呢,只是最近天气不好,老爷子和他夫人去三亚疗养去了。倒是他儿子,一个大帅哥,没事赶着周末什么的能过来住一下。”

    宁檬于是在周一到周五期间,放松了一直紧绷着怕出幺蛾子的那根弦,只有周六周天的时候,再张开警惕的大网。

    ※※※※※※

    在石英的公司,一切都是从头开始,所以一切都是新鲜的,一切也都是责任重大的。

    以前做秘书,宁檬不能从第一现场接触项目标的,现在石英肯让人带着她到处看标的,她恨不得把心眼都炸开了才够用。她像块海绵一样,疯狂吸收着能从石英和其他人身上学到的一切项目实战方面的东西。

    石英对宁檬很不错,告诉她和项目相关的吃饭啊坐车啊之类的□□和打车票都留着,每个月都可以报销。

    这个和“项目相关”其实范围很宽泛,不太好界定。比如宁檬所在部门有个项目副总拿了一张两千多的餐票让宁檬帮忙贴一下再拿给石英签完字送到财务去报了。事由是部门一起加班的餐费。

    对此宁檬是有些抗拒的。不是抗拒帮人贴□□,而是他们部门并没有和副总一起享受到这顿加班餐。这明显是副总自己在外面吃吃喝喝的□□。

    她都能看透的事情本质,石英当然看得更透。可是石英哪一次都像没有看透似的在报销单上签了字。好像她真的相信这些费用是和项目有关的。

    石英本人既然做着一副看不透的样子,宁檬一个小打也不好欠欠的说破。但她其实心里很想知道,石英真的不在乎这些根本与公司与项目无关的私人费用支出么。

    直到后来有一次,宁檬实在忍不住说破了。

    是副总做了件和邱俊霖差不多的事情——副总和项目被投资方谈了一个官方的投资价格,鹰石投资按数额把钱打过去后,被投资公司从这些钱里拿出八个点打给副总在外面找的一家投资顾问公司,以投资顾问费的名义。而那家投资顾问公司的法人虽然是陌生的,但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其实就是副总。说白了,那家投资顾问公司其实就是个通道,一个把钱从被投资公司转给副总的合法吃回|扣的通道。

    而石英明明知道这件事,却表现得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宁檬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在石英来鸟巢这边取点东西顺便查房收租的时候,她忍不住开口提出了疑惑。

    石英听后笑起来:“想不到你在资本圈待了好几年还这么单纯,看来陆总对你爱护有加啊,没让商场上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污染你。但你现在做项目了,不得不接触甚至熟练掌握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因为这就是现实,这就是资本市场。”

    石英语重心长地告诉宁檬:“做这一行,你不给下面人点得好处的机会,人家凭什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你给你干活呢?你丁是丁卯是卯地做事,可外边别人不啊,他们默许这样的操作啊,那你说,现在的人都无利不起早,是在没油水捞的地方待着,还是选择去那些能赚得更多的地方?”

    宁檬陷入了沉思。

    带着钱味儿的现实总是这么不禁揭露。

    石英还告诉宁檬:“小宁啊,我让你负责贴□□,就是告诉你你也可以趁机报些你的餐饮费车马费超市购物费什么的,不然现在你也没具体跟什么项目,你那点工资能够在北京生活吗?”

    宁檬听得心里一阵发热。

    石英最后说:“还有,你认真是对的,但不能死板,不然是干不了投资这行的。做这行,无论在思维上还是行为标准上,都得灵活。”

    宁檬忽然想起陆既明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陆既明说她干不了这一行,就在她甩下辞职信不干那天。她当时把他说的话视为他对自己的轻视和羞辱。

    宁檬现在客观回想,觉得陆既明当时应该不是在羞辱她,他想表达的应该就是石英现在对她所说的:别较真,较真干不了这一行。

    但那个死老板病,就不能好好表达这个意思吗?!就不能把话说得明白点有人味儿点,她又不是高僧,光听他口是心非地喷她还悟不透这铜臭的人生。

    ※※※※※※

    宁檬觉得人的意念真是一个有点玄乎可怕的东西。她前一天刚电光火石地回忆到陆既明,第二天就接到了陆既明打来的电话。

    陆既明在电话里的声音还是那么一如既往的愤怒着和没什么人味儿。

    他对宁檬恶狠狠地说:“你那封辞职信丢了,你的离职手续办不了,所以你现在还是既明资本的员工,赶紧回来接着上班!”

    宁檬:“……”

    宁檬觉得十万分的无语,她真怀疑陆既明总生气怕不是把他自己都气成了傻子吧。

    她翻个白眼对着话筒,用最平板的公事公办语调说:“那我快递个新的辞职报告给您,成吗,陆总?”她把“您”和“陆总”咬得特别重,仿佛很谦恭的样子其实满满都是无语和无奈的反讽。

    宁檬放下电话后就立刻快递了一份新的辞职报告到既明资本。

    可是过了两天陆既明又打来电话,说:“快递没收到,你赶紧给我回来上班!”

    宁檬字正腔圆地回给他一声:“不!”

    陆既明声音里的愤怒元素一下活跃起来:“我告诉你宁檬,办不了离职手续你可得陪公司违约金!”

    宁檬呵呵一声笑:“我认赔,行吗?”

    陆既明这回彻底怒了,那些愤怒元素沸腾地撞击他让他言不择词:“不是宁檬你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吗?你看不出来我这是在给你搬梯子让你下台阶吗?你这不是给……”

    说到这,那道声音和声音里面的愤怒都一下顿住了。

    宁檬脑子快,已经顺着语境反应过来。

    “你想说给我脸我别不要脸是吗?”她语气清淡地问着,那声音的轻与缓就像以往她提醒着陆既明等下还有什么会要开时一样的例行公事一样的乖巧温柔。

    她的例行公事和乖巧温柔勾起了陆既明对三年以来有宁檬辅佐的得心应手的回忆,也勾起了一丝今非昔比的内心苍凉,以及口不择言后的些微悔意。

    以前他对别人多狠的话都骂过,但对宁檬还真的没有过。此时这一句被临时憋回去的话,算是最狠的了。他意识到了,及时卡主缩在了嘴里。可话能截住,它深远的语意却无可阻拦。那有点伤人的语意已经准确无误地传达到了宁檬的耳朵和心头。

    宁檬也来了气,例行公事和乖巧温柔的武装出现了裂痕,这裂痕让她声音变得低沉和沙哑:“你给过我脸吗?就让我要脸?!”

    她把电话挂了,顺手把这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陆既明走得飞快,腿又长,宁檬追出去的时候不得不跑步前进。而她穿的是职业窄裙,步子很难迈大,只好在起步前捏着裙子两边不动声色地往上提了提。

    途径杨小扬的工位时,杨小扬冲着宁檬的腿舔了圈嘴巴子,像个智障儿童似的比出两个大拇指。

    宁檬特别想掐死这个逗比。

    追到陆既明身边,宁檬稳住气息,找准调门,调配出一副无心告小状的语气小声说:“老板,干脆开除任总得了。”

    陆既明站定在会议上门口不远处,歪头看向宁檬。他那双遮在浓密睫毛里的眼睛又开始不自知地似挑逗似调|情地作祟了。

    “我凭什么开除他?”

    宁檬不着痕迹从那双眼上挪开视线落点,不被对方本无意的眼神蛊惑:“他擅作决定了啊。”

    陆既明斜瞥着宁檬,脸上有层薄薄的嗔怒:“谁说他是擅做决定了?是我让他那么干的!”

    宁檬做出一脸吃惊样儿:“你让的啊,那你还训他们……”

    陆既明给出阴森一个冷笑:“把你做作的表情给我收回去!少给我装什么都不知道!我特么都被二级市场连累得补仓了,真金白银地往外掏,还不能找人来训一通撒撒气了?!”

    宁檬:“……”

    这位有严重老板病的老板啊,看来他的老板病又严重了。

    趁着站定,陆既明套好西装外套系好衬衫扣子,宁檬把领带递给他。

    “你打领带练得怎么样了?”陆既明睥睨着宁檬问。

    “……还……不太行……”

    陆既明立刻把领带揉成粪团状恶狠狠地塞回给宁檬。

    “那你给我干什么?让我自己打?我这双手是干这个用的?!”陆既明举着他那双指骨匀称一看就是没沾过阳春水的手爪子,痛惜又自怜地低声咆哮。

    宁檬:“……”他手怎么不被人剁了呢!

    进会议室前,陆既明忽然又定住一转身,恶狠狠地对宁檬说:“赶紧给我学会了!要不然我开了你!”

    宁檬低下头扶扶眼镜,隐去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精光。

    有本事开啊你开啊,老娘真·求之不得。

    ※※※※※※

    宁檬大学毕业后就到了既明资本,到现在为止,她已经在这里工作三年了。

    从二十二岁到二十五岁,女孩子最青春最该荡漾荷尔蒙的这段美好年华她都献给了陆既明这个拧巴精火山总裁。

    其实她大学学的是金融专业而非文秘,毕业找工作也是本着做项目的目的找的。可是来应聘那天,好死不死正好赶上陆既明在发脾气没有顶用的秘书给他干活。

    当时被训得狗血淋头的行政总监刘一天,跌跌撞撞地冲进面试会议室,指着屋子里唯一的女性宁檬同志就对面试官说:“把她的简历给我看看快点儿!”

    刘一天草草地翻了翻简历后,就把宁檬骗去顶了陆既明秘书的位置。

    一直到今天。

    当时刘一天对宁檬很掏心地说:“小宁啊,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你见过哪个职场新人一上班就有机会跟着一把手大老板一起做事的?所以,小宁啊,好好干!”

    那时候宁檬是有一点觉得自己看到大灰狼扮演狼外婆的感觉的。可是她想,管他呢,不管做秘书还是做项目,先有个工作再说,以后有机会再调岗位嘛。

    结果她却一直被陷在秘书的大坑里,爬都爬不出来——主要原因是,很多人在往坑里填土,期望能把她埋牢在坑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