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53 章

临叶沉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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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拓刚刚走进青州境内, 瞧见官道侧停着一支马队,马上之人皆着皮甲, 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个富足的部落。

    老三和他错了半个马身子,背上背着那把缴获来的铁刀,底气十足, 阴阳怪气道:“这帮流民匪是有钱哈, 瞧他们一个个的身上穿着的。”

    延拓凝眉,瞥见了马队中那辆并不起眼的马车, 道:“别瞎他妈说,估计和咱们一样是佣兵队, 护送贵人的。”

    想起之前护送的那个贵人, 老三舔了口干裂的嘴唇, 嘿嘿笑起来:“啧, 说实在的, 老子跑了那么多单了, 倒也没见过哪个贵人同之前那个世子夫人一样的。我敢保证北边部落里的女人都没她那么猛的……啧啧,还是个汉人呢。瞧她那个弟弟却孬得不行,她怎么就那么劲儿呢?”

    延拓看了他一眼。那夜康平马车上弯弓引箭的英姿震慑了队中不少人,他在幽青路上往来了那么多次,见过不少雇主了, 也没有一人能像她那样杀气腾腾。这种杀气,往往只有在沙场上死人堆里头滚过的人才有, 那汉人夫人瞧着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 他总觉得那个女子纤弱的壳子里头装了另一个灵魂。

    老三突然道:“诶, 那驾车的不是那个——”

    延拓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真瞧见了马车前头盘着腿的十一郎——大冬天里的依然戴着个草帽,帽檐压得低低的,唯能瞧见半截草杆子被他叼在嘴里。这寒冬腊月,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拔来的草根子。

    瞧见了十一郎,说明马车里头坐着的定是那位刘家夫人。延拓一夹马腹,立刻上前。尔朱光远远瞧见那队佣兵,本就警觉,见他们竟然敢上前来,原本或坐或立的族人立刻围到了车前。

    康平本来正等着出发呢,半天不见动静,恰在此时探出了头来,瞧见一匹熟悉的老马,她立刻笑道:“是老朋友了!”

    延拓看从马车里钻出来的确实是她,加快了速度,在车前勒马,抱拳道:“刘夫人!”

    康平瞧见他,就知道现在七郎已经安全在书院里头了,笑容灿烂:“延拓大哥别来无恙!”

    尔朱光将那延拓和他身后的十几人打量了一番,见他们的盔甲武器全都零零散散、破败不堪,一看就不知道是什么正经军户,心道那世子夫人什么时候和这帮二流子扯在了一起了?

    延拓瞧见尔朱光那一头炸了毛的红发,也是心底冷哼一声,视而不见从他身侧掠过,停到了康平车侧:“我以为世子夫人青州事情解决之后会直接回龙都呢,还想能不能加快赶上你,怎么,郎君已经抵达徐州彭城,夫人还要去看么?”

    康平说:“是,我去彭城还有别的事情做。多谢延拓大哥了!”

    延拓道:“既然收了夫人的佣金,自然应当尽心完成任务。郎君一路没遇上啥事,已经安全抵达了。夫人不必担忧。”

    康平又道了句谢。

    延拓又问:“现在已经快腊月了,夫人如果再下徐州,只怕没法在过年的时候返回龙都。”他怀里头揣着郑琛荣给刘易尧的信件,想来这位夫人和她丈夫必然恩爱,故出此言。

    康平凝了眉:“仔细算算也是。”她本来是赶着将七郎送去徐州,顺便将事情办完,一来二往差不多刚刚好能在年前赶回去,陪着刘易尧过除夕,可是谁曾想青州遇上了这么个事情,耽搁了那么多日,年前回去不大可能了,倒是能赶赶上元节。

    “夫人有什么信,不若让我去传给世子?反正我正好要替七郎送信过去。”

    “七郎有信给我夫郎么?”她问,“能给我瞧瞧否?”

    七郎和刘易尧并没有很亲密,他到了徐州立刻给刘易尧写信,想来也无非就是那么点内容。延拓大大方方地将信给了康平,康平略微扫了一眼,轻笑起来:“他是在担心我呢。不过这信送到我夫郎那里也没什么用处,还平白叫他担心,不若给我算了。”说着,便已经将信笺收入了怀中。

    延拓不识字,不过看着她那云淡风轻的样子,便也笑道:“也好。”

    康平说:“也不麻烦你再多跑一趟了,夫郎大概也已经晓得我没法在年前回去了。”

    延拓又看了一眼围在她周围的那帮羯人侍卫,点了点头,抱拳道:“成!”

    话音刚落,他便瞧见一旁坐着木头人似的十一郎突然微微抬了抬头,嘴唇动了动,带着那根细细的草茎也晃了两下。

    “等等。”康平皱了皱眉,突然又叫住了他,“还是得麻烦下延拓大哥,帮我送个这个回去。”她从头上摘下一个明晃晃的步摇,递给延拓,“我夫郎心思细,虽然已经报过平安,但他难免还要东想西想的。还是给他个信物让他安安心心吧。”

    延拓接过步摇,笑裂了嘴:“哎!”

    *

    七郎将手里那些竹简擦净了,晾干了,才敢拿去还给徐殊言。

    这徐殊言是徐绍唯一的孙女,年纪虽然小,却已经显露出早慧来,书院中不乏她将来说不定能超越徐荼蘼的声音。毕竟徐荼蘼年轻的时候只是个不受宠的庶支,就是是蹭课蹭来的学问,徐殊言却是徐绍自幼养在身边、亲自开蒙的嫡亲孙女。

    七郎既然是徐绍弟子,自然辈分上算得上是徐殊言的小师叔。

    只是他才刚刚进书院,就有了个晚辈,怎么想都怪怪的。

    徐殊言这小娘子爱书成痴,年纪小小就喜欢搜罗古籍,那天哭那么绝望,并不是摔下廊吓到的,而是看见自己喜欢的孤本浸到了泥汤里头心疼的。

    七郎翻着自己手里那册东汉赵晔的《吴越春秋》第二卷,心想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就已经开始看这么晦涩的史书了,脸皮子有些发热。郑府和水木书院都没有收集齐全套的《吴越春秋》,据说已经散失了两卷,不曾想在燕南书院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娘子的手里头竟然还存着第二卷,他便私心留下来看了几天,才去送还给徐殊言。

    因为是女娃娃,她住在南边的院子里,距离男学生上课和藏书的北苑有一定的距离。燕南园内的布局颇有南趣,零星栽种了不少树木,南北之间隔着的片树林,中有卵石铺就的小路,也挖出了高低的水渠。今日休沐,有学生三五成群坐在水渠边,地上铺了毛毡,临水作流觞,他们仿佛丝毫不畏惧严寒似的敞着怀,撩着长袍广袖,从那冰凉的水里头取羽觞。

    燕南园的风气和南边楚国基本相似,以美居奇,以门第定高低。郑琛荣长得钟灵毓秀,又姓郑氏,加之年方十岁便得徐绍赞誉成为入室弟子,院中学生对他无不关注,见他走来就有人高喝:“郑小郎!”

    郑琛荣面不改色,穿过走廊。

    有心怀妒忌的学生便高声道:“你可知这郑小郎的姐姐嫁了龙都的匈奴人么?”

    下头立刻一片哄笑。

    在燕南园里的学生大多是抱着隐世的态度的,对他们而言政事污浊,不该多过问,是以以同胡姓的蛮人贵胄扯上关系为耻。当年慕容烈在燕南书院之时,就算他是一国王世子,也照样被书院里的学生三天两头明里暗里的排挤,就因为他是个胡人。

    那起子无法入得徐绍青眼的学生,嫉恨他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徐绍座下,一个个把牙磨得尖尖的。文人骂起人来可是不带一个脏字。

    倒是郑七郎听了,却把腰杆挺得更加直了。

    这帮人挑不出他的错处,只能拿着他阿姐的婚事做点文章,实在是贻笑大方。阿姐教过他要不骄不躁,这帮人并不值得他费心去理会。

    曲水边坐了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肤色粲然,头顶一枚碧色的纱笼冠,两条红缨系在下巴下头愈发衬托得肤色胜雪,风度灼然,在这以美居奇的燕南园,他这般长相的,旁边自然是围了一圈儿的郎君,皆是弱冠上下。

    他这帮人倒是也不同那些嚼舌头的学生在一处,那少年郎举着塵尾,斜卧在毡席上,羽觞飘过来了,他也不去捞,只是微微撑起身子,眯眼瞧着那端庄走过的郑七郎,叹道:“果然是荥阳郑氏的风骨。”

    对岸有人讥笑:“桓郎不知,那郑道恭无非是沽名钓誉之徒,宠妾灭妻,哪堪荥阳郑氏之名?”

    被称作“桓郎”之人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郑琛荣穿过落叶萧索的树林,几间连绵的房屋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房前种了大片苍翠的凤尾竹,迎着朔风沙沙作响,他提着书袋子数了数,瞅准了其中一间提步上前。

    轻声敲门后,一个梳着斜髻的侍女出来开了门,看见是个清贵的郎君,微微错开了身子。郑琛荣倒是记得男女大防,后退了一步双手捧上古册:“前几日不慎撞徐娘子,将她的书给撞掉弄脏了,某已拭净晾干,特来向徐娘子赔罪。”

    侍女弯着眼睛笑了笑:“原来是郑郎,郑郎稍等,我这便去唤娘子出来。”

    郑琛荣微微红了脸:“不、不必……”

    却不料此刻徐殊言已经跑了出来。她似乎午休刚起,只披了一件月白的裘衣,露出了里头交领寝衣的领子,一双白嫩的足光着踏在微微发黄的地板上,揉着眼睛问:“谁来了?”

    抬头瞧见郑琛荣,她一下子被吓醒了似的,慌忙往屏风后头一躲。

    郑琛荣也是面红耳赤,连忙道:“徐娘子,我来还书。”

    徐殊言脆生生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来:“多谢小师叔!”比起之前在北苑的时候,却是欢快了不少。

    送还了书籍,郑琛荣低头替侍女阖上了门,还未转身,就听见了房中一声欢呼,然后便是咚咚咚裸足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快把书给我!”

    还有侍女的疾呼:“娘子,快去穿上足衣,否则着凉了!”

    郑琛荣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句,还真是个小书虫,便沿着原路返回北苑。复行至流觞曲水之处,却被一个郎君拦住了去路。

    “郑郎。”那郎君长得玉人一般,面目和善,郑琛荣侧目看了一眼曲水,发现方才还在嘲笑他的那帮人已经散了个干净,只剩下几个还在自斟自酌。他恭谨行了一礼:“郎君好。”

    那漂亮的郎君眨了眨眼,道:“我姓桓,行十七,家师徐纵。敢问一句郎君,可信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