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 56 章

临叶沉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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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的冬日黄昏总是特别的短暂, 待崔仲欢从刘易尧的正厅出来之时,雾霭已经笼罩了幽深的天际, 墨云照顶,昏黄的庭燎灼灼地点在廊下,世子府上人少, 因此万籁俱寂。

    门房里头阿虎冻红了鼻子靠在小凭几上, 吸着鼻涕打瞌睡,刘管事推了他一把, 语气不大好:“你郎主出来了!”

    阿虎蓦然惊醒,跳了起来探出了脑袋, 瞧见崔仲欢在秋韵的带领下穿过雪堆中的小径朝着门外走来。

    秋韵、崔仲欢二人见到戴着个破狗皮帽子的阿虎, 具是一愣。阿虎红着一张脸, 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 吸溜了两下鼻涕, 喊了一声:“二爷!”

    最近几个月崔仲欢不大瞎出门了, 若是要办事,也会按时回去,然而今日却迟迟未归。阿虎思及他许多日没有饮酒了,心中担忧他在路上犯病,便顶着大雪出门去寻, 找到余香楼,小二告诉他崔仲欢来了世子府, 他又一个人摸到了世子府上。

    幸好他当年也是在这一片儿乞讨了很久, 对路啊户啊摸得门儿清了, 找到世子府上的时候天还没黑。刘管事本很厌恶崔家的人,但看到阿虎年纪又小,毛都没有长齐,终于动了点恻隐之心,告诉他崔仲欢在府上和刘世子谈事情,又拽了他进门房烤火等着。

    阿虎年纪小,不过身子骨倒是抗冻,对着小火盆把一身的寒气全都烤干净了之后,便开始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瞌睡来。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崔仲欢才和刘世子谈完了正经事儿出门。

    如今他眼角还挂着一小颗眼屎,嘴边留着一串儿口水印子,瞧见秋韵,也很高兴乖巧地唤了一声:“秋姐姐!”

    小孩子被冻到的时候通常不会流鼻涕,反倒是吃了热的或者烤了火,那鼻涕就像是受热化冻了的天山雪,哗啦啦往下淌,阿虎一张嘴就挂下一串亮晶晶在鼻尖上。

    他慌忙又吸溜吸溜地把那不雅观的东西给吸进去。

    秋韵见他穿得单薄,上前一步,脱下自己的手笼,塞进了他的怀里:“怎么穿得那么点儿就出门了?”

    阿虎由着她摆弄,将两只小手在袖笼里头揣好了,道:“等二爷好久没回来,怕出事情。”

    秋韵便转头打趣儿:“崔二爷有此忠仆,实在是福气。”

    崔仲欢笑着不置可否,秋韵又说:“崔府上现在也就阿虎一个仆从,是不是人手不大够用?崔二爷为何不再买一些奴婢调遣?”

    崔仲欢不好意思说囊中羞涩,只是谢过秋韵的提议,便让阿虎领着回去了。

    一出门,阿虎才恍然大悟,连忙将手里头的袖笼拿了下来递给崔仲欢:“二爷您拿着,奴方才都给冻懵了,二爷恕罪!”

    他鼻涕冻在脸上,一双眼睛晶亮晶亮,崔仲欢突然发觉这两年他也挺艰难的。许多次他在西市醉到不省人事,都是阿虎将他给拖回崔府去,于是便道:“明儿个给你做件皮袄吧。”

    阿虎大喜:“真的吗二爷!多谢二爷!”

    崔仲欢又问:“刘家的下人没有为难你吧?”

    他知道自己和刘家到底隔着世仇,刘易尧大度不代表刘家的下人大度,他的那个侍卫,他的那个管事,处处瞧他不顺眼。见阿虎从门房出来的时候身后还站在刘管事,因此他才这样问。

    阿虎挠了挠脑袋:“……刘叔也就嘴巴坏了点。他其实心挺好的,不然也不会让我去烤火啦!”

    他自幼在乞丐堆里头滚大,自然晓得察言观色的本事,佛口蛇心的,刀子嘴豆腐心的,一瞧便知。他虽然不晓得崔仲欢和刘世子家的渊源,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帮刘家的下人这么不待见崔仲欢,但是能看的出来,如今刘世子对二爷的态度都有所软化,那帮子下人,也不过是死鸭子嘴硬罢了。

    他又学着秋韵的样子将崔仲欢的手塞进了那只女式的袖笼中,接过了那根比他还高出一点的竹杖,搀住了崔仲欢的胳膊。

    崔仲欢的手塞在兔毛芯子的袖笼里。这袖笼对于他来说有些小了,却十分的温暖,散发着淡淡的熏香,并不是很名贵的味道。他也不知道这袖笼是被阿虎焐热了的还是被秋雨焐热了的。

    阿虎搀着他,摇头晃脑地说:“其实世子府上的人都挺好的。刘护卫也很好,刘妈也很好,嗯,最好的还是秋姐姐。”

    崔仲欢的手指蜷缩在兔毛的手笼中,点了点头。天际又开始慢慢下起雪来,街道上的年味重了,愈发显得主仆二人萧索。崔仲欢的鼻尖上落了雪花,他轻轻呼出一口白气,转头看向阿虎。

    “也快年关了,过了年,只怕府上又要开始忙碌起来。我想去买些奴婢,家里就你一个人,忙活不过来。”

    阿虎瞪大了眼睛:“可是二爷,我不会呀!”

    从人牙子手里头买奴婢,极为考验眼力,阿虎不过是个十岁的小童,哪里挑的出来奴婢的好坏!

    “……”崔仲欢世家公子出身,就算落拓至此,也依旧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崔家纨绔,更不可能会挑奴婢了,他微微凝眉,“这倒是有些麻烦。”

    崔伯涯死后,他已经无脸再回本家。现在断不可能因为买卖奴仆的事情回崔氏——至少等他还完了这次因果,才能再去面对崔家阖府的亡灵与生人吧?

    阿虎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若去麻烦刘叔呗?”

    他这个小人精,早就瞧出来刘叔其实很好说话,还未等崔仲欢答应,他已经松了手跑了回去。崔仲欢跛腿不利于行,无法跟上,来不及阻止。他俩本就没有离开多远,不出一会儿,阿虎就已经跑到了崔府的侧门边上,对着门房的小窗啪啪拍了起来,少年的声音谄媚得不像话:“刘叔!刘叔!您老行行好!”

    世子府上,阖上门下了钥之后,刘管事黑着一张脸,气呼呼道:“呸,真不要脸!”言毕,狠狠皱了下眉,钻回门房里头去扒拉那炭火,又心疼地说:“这么好的炭,就叫那小叫花子给烧了。秋姑娘你还把你那世子妃留给你的手笼给他,啧!”

    秋韵却笑道:“阿虎又没逼着您给他烧火。”

    刘管事老脸一红,气哼哼道:“这不是……啧!还不是瞧着他年纪小,冻坏了作孽么!再说了他要是在咱们这里出个什么岔子,那姓崔的要我们赔他一个小厮咋办?我们这人手可紧缺着呢!” 言罢气哼哼地,又从门房里头左翻右翻,竟然翻出个全新的狐皮手笼来,递给秋韵,“让你发善心,叫那小叫花子捡了个手笼去,喏,这个给你,冬月里刚叫人给做的还没用过呢。你现在可金贵着,要是冻着了、不好了,等世子妃回来还不拿老头子我问罪?”

    秋韵笑意盈盈:“我家世子妃才不是这样的人。崔二爷也不像您说的似的。”

    刘管事双手揣着袖子里头缩着脖子道:“啊呸,老头子见的可比你多多了。冻死了,还不快回房里头去?杵在这儿当冰雕呐?”

    秋韵飞快地答了一声是。

    正准备离开时,门房突然又传来了啪啪的拍窗声,阿虎的声音带着被冻出来的鼻音。

    刘管事骂骂咧咧:“什么玩意儿,又找上门了!”却依然口嫌体直地去打开了门房的小窗,一边翻了个白眼:“你干嘛,这儿可没多的手笼了!”

    “哎,手笼那个,替我再谢谢秋姐姐!”阿虎笑眯眯道,“刘叔,您晓得哪里的人牙子手里的奴婢肯吃苦,能干活,价格也公道么?”

    刘叔听他问这个,狐疑的眼神便越国个头矮矮的阿虎,瞟向了在雪地里慢吞吞挪动回来的崔仲欢:“怎么,你们崔府要买新的奴婢?”

    “二爷说年关要有人操持。”

    “啧……你们崔府十年过年了,今年倒是翻新篇儿了啊?”刘管事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去了,“我还真不知道哪里有人牙子,咱们世子府拜你们崔二爷所赐也落拓得不行!”

    阿虎红着一张脸,笑容依然挂着,显然是对刘管事的冷嘲热讽丝毫没有进耳朵里去,反而应承道:“刘叔你那么厉害,铁定晓得!”

    刘管事听出了他的讨好之意,气哼哼地说:“知道我也不帮你!何况我现在是真不知道。怎么着,以为咱们世子府是开善堂的?什么事情都要来帮着你们崔二爷?别做梦了!”

    “也没求您操持,您就行行好,告诉我们一声呗。”

    “笑话,世子府多少年没买奴婢了,我哪里知道!”刘叔冷冷道,旋即啪嗒一声关上了小窗。

    阿虎差点被撞到鼻子,他微微哈了一口气,在面前盘桓起一阵白雾,暖了暖手指,又垫着脚去敲那门房的小窗子。

    过了一会儿,窗又被打开了,露出半张脸来,不是刘管事,却是秋韵。

    她脸上带着笑,显然心底里是在哂刘管事的嘴硬:“刘叔说了他不知道,不过我倒是晓得几个。以前在郑家的时候见过的,不知道崔二爷要不要?”

    阿虎一听是和郑家有买卖的,自然点头如捣蒜,笑得两颗虎牙都露出来了,灌进去一口的冷气:“好呀好呀,多谢秋姐姐——多谢刘叔!”最后那一声“刘叔”叫得异常大声。

    里头刘管事怒骂:“小兔崽子!”

    秋韵却笑着关了窗。

    刘奕平本来在廊下打瞌睡,听见了动静,揣着手出来看,却见秋韵满面春风穿过微微飘扬的风雪,而刘管事青黑着一张脸。

    他探了探头半晌才反应过来:崔仲欢走了?

    第二日清晨,风停雪霁,竟然破天荒开出了太阳来,只那堆了满院子的积雪,白得晃眼。刘易尧备下了些礼品,指挥人套车去睿王府上贺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