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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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一日陆小凤喝了不少酒, 却并不多么醉人, 一觉醒来仍是神采奕奕, 掀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床前放着簇新的衣裳,仲彦秋大抵是没有这样的体贴的, 想来多半是那个叫做六子的伙计给他置办的。

    早茶的香气从门缝里传进来,他分辨出虾饺, 云吞,还有大三元的大裙翅,南园的白灼螺片的味道, 一瞬间他就觉得肚子咕噜噜饿得心里发慌。

    门外六子正等着,仲彦秋却是不见人影, 陆小凤一边用湿帕子擦脸一边问道:“仲先生呢?”

    “先生昨夜便走了。”六子笑眯眯地说道, 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临走前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陆小凤嘴里咬着半个虾饺打开信封,里头一沓信纸约莫有个七八页的样子, 仲彦秋显然写得很急,字迹飞扬飘逸几乎完全连在一起, 好些地方墨迹时断时续,错字之处便草草划上一道,七八张信纸字迹毫无停滞之感一蹴而就,而且越到后面越急, 最后一张信纸上写在末尾的勿念二字尾巴几乎拖出信纸。

    写得那般急, 自然也就没什么场面话, 一开篇就是开门见山直入主题,陆小凤看了两行就神色一凛嚼吧嚼吧把嘴里的虾饺咽下去,一字一句认真地看起这封信来。

    而此时的仲彦秋正在东南往京城的官道上。

    他骑着的马是好马,千里良驹万中无一,昨晚他一出门就有人牵着马在门口等着,宫九冷脸在一旁站着,嘴里说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怎么好听。

    “就你那速度,到了京城苏梦枕人都入土了。”

    仲彦秋深深看了他一眼,接过马缰翻身上马,道:“当心你养着的那个小丫头。”

    时已深夜,城门紧闭,不过城门的官兵宫九已经打点好了,远远的给仲彦秋开了一道小门,仲彦秋马也未停一路冲了出去。

    星夜兼程一路狂奔,晨曦将明的时候仲彦秋就已经到了第二座城市,城门开着路上也没什么人,城南到城北一路畅通无阻。

    仲彦秋没有带钱,也不需要带钱,他一路上根本就没有从马上下来,以他的修为对于吃喝等需求已经降到了最低,离开五羊城时带着的水囊他几乎一口都没喝,不眠不休昼夜不停,就连马都累得半死在路上换了好几匹,完全靠内力支撑着一口气不要倒下去。

    这样当然是有副作用的,他浑身都像是被火烤着一样泛着红,皮肤一层层往下掉皮,嘴唇干涸开裂眼眸涨红,眼球里的血管破裂让他,整个人都像是火上脱水的鱼干巴巴的几乎要皱起来,风尘仆仆一袭青袍像是晒干的梅干菜,因着路上碰上了好几场大雨的缘故还深一块浅一块晕着水渍。

    唯独他的眼睛,暗沉地晕着晦暗不明的黑,没有半分疲惫动摇的色彩,平静得仿佛感受不到身体的痛苦,他的大脑还是很冷静,很清明,没有半分迷茫混沌,哪怕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休息过半秒钟,他的思维依旧清晰而准确,指挥着他的身体一丝不苟地完成最优先指令。

    往京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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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羊城最近很是热闹。

    南王府的大总管江重威瞎了眼被赶出府不知所踪,新任的大总管却不是原来的副总管,而是一个叫做霍天青的男人。

    他以前是珠光宝气阁的总管,倒也不知为何前些日子突然请辞进了南王府。

    自从他进了南王府,别的没什么大动作,似乎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架势,只一点叫人诟病良多——他将南王的爱妾,也就是前些日子过寿的那位的份例调得极高,有了什么稀罕的好东西也总是紧着那边的先选,有时候甚至会欺上瞒下把南王父子都给跳过去。

    但也不知为何南王父子对他这般举动睁只眼闭只眼,甚至就连府里沸沸扬扬关于南王帽子上有点绿的传言都忍了下去,只打杀了乱传闲话的下人,又轻飘飘罚了霍总管一个月的月钱便揭了过去。

    有人说是因为这霍总管也算是出身不凡,比起前任的江重威江总管,霍总管可是那什么天禽老人的老来子,在江湖上的辈分高的很,眼下府里被盗贼光顾草木皆兵人心惶惶的,正是需要身怀绝技的高手帮衬着的时候。

    这传言也并非是无的放矢,自从霍总管上任后,府里断断续续换上了好几位面生的侍卫头领,一个个都是满身的江湖草莽气,有的甚至满脸刀疤貌丑如鬼,叫好几个小丫鬟看了吓得夜里睡不着觉。

    但是换人,就势必会造成防御上的调整与摩擦,进而生出有机可乘的漏洞,不过南王也无暇顾及那么多了,随着叶孤城向西门吹雪邀战的消息传开,他的计划已经到了最后关口,容不得再瞻前顾后,只能硬着头皮一条路走到底。

    成,则王,败,则死。

    霍天青和这段时间的每一天一样,带着金甲护卫在南王府巡逻,他的腰间也挂着钥匙,几十把钥匙每一把都通向南王府的一处机密要地,但是他走路的时候钥匙没有半分动静。

    绕过前面那个院子,就到了该换班的时候了,和他换班的人已经在等着了,月光照在那个人脸上,冷不丁地乍一看便是霍天青也要忍不住一骇。

    ——那已经不能算作是一张脸了,这张脸的左脸不知被谁削去了一半,干瘪收缩的伤口把他的半张脸都歪歪斜斜的扯了过来,鼻子没了半个只剩下个喘气的空洞,右眼也只剩下一个又深又黑的洞,额角上被划了个巨大的十字,一双手也被齐腕砍断,装着一只铁钩和一个巨大的铁球。

    黑漆漆的夜里撞上了这样的人,可不就正像是撞上了那夺魂锁魄的厉鬼幽魂,叫人吓得魂飞魄散。

    但是霍天青却是知道,这个人过去并不丑,相反还非常的俊美,俊美到让人称他为“玉面郎君”的地步。

    他和那个人确认了腰间的对牌换班,他身后的金甲卫士回了住处休息,而霍天青则伸了个懒腰,转身往刚刚来的方向走去——那里是南王府的后院,里面住着南王的姬妾。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物,唇角挂起了温和的微笑。

    不管是谁看到他,大抵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男人正享受着爱情的甜美,并且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有一道身影正跟在他的身后。

    霍天青穿过垂花门,用腰间的钥匙打开紧锁的二门,七拐八绕地走到了一处院落,却并没有往主院去,而是绕到了侧间的厢房里,甫一开门就被一个女人扑了满怀,那个女人娇声喊着他冤家,两人拉扯着进了房间。

    不多时,屋里就响起了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娇吟。

    那道身影躲在门边听了好一会,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

    “霍天青直到天快亮了才离开。”一个做小丫鬟打扮的少女说道,“那个女人是兰夫人带来的丫鬟,我听他们私底下叫她上官飞燕。”

    陆小凤点点头,在手上的信纸上又划了一道:“看来南王府这次是搭上了个大财主。”

    这里是金风细雨楼在五羊城的据点,而小丫鬟便是金风细雨楼安插在南王府的细作。

    “你这些天到底在写写画画点啥呢?”陆小凤在金风细雨楼的朋友问道,有些好奇地探头去看陆小凤手上的信纸。

    “诶诶诶!”陆小凤把信纸刷的一合,故作高深,“天机不可泄露,懂不懂。”

    他可真没说谎,自己手上拿着的,可不就是所谓天机吗,仲先生透露给他的天机。

    仲彦秋在信上说他有事必须要离开一趟,八月十五在京城里能他们多半能再见上一面,南王府的事情他也已经调查清楚原原本本写在了信上,具体相不相信就随便陆小凤自己了。

    ——南王掌控着整个东南的港口航运,以此相胁迫使白云城主叶孤城向西门吹雪约战,准备以此为幌子在八月十五那天刺杀皇帝偷龙转凤,为他提供经济支持的是陆小凤的老朋友天下首富霍休,说起这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两股势力是怎么搅和到一起去的......

    霍休的红颜知己上官飞燕是一个叫做“红鞋子”的组织新加入的成员,而南王的爱妾兰夫人正是红鞋子的头领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名声不显,但是她的很多别名,女屠户,桃花蜂,销魂婆婆,五毒娘子,都是江湖上名声赫赫的恶人,仲彦秋还顺便写到她会在月圆之夜装成穷苦的老婆婆去卖糖炒栗子,一颗栗子便可以毒死三十个人。

    公门之中已经追查了这桩案子许久,称其为熊姥姥。

    这个红鞋子组织当然不止这两个人,仲彦秋并没有写其余的成员是谁,却提到了她们会在七月初十在南海城里见面,他还附上了她们约定见面的地点。

    而霍天青,他不过是上官飞燕的裙下之臣,叫美色迷了心便什么都不顾了,一心一意地为自己的心上人筹谋。

    陆小凤又翻了一遍这七八张信纸,深深叹了口气,调查越是深入他就越是能够确定这封信的真实性,仲彦秋本就会些神神鬼鬼的本事,也没必要在这种生死攸关的事情上诓骗于他。

    至于仲彦秋是怎么在一夜之间知道这么多事情的......

    事实上只要仲彦秋愿意,整个五羊城,甚至于整个东南的鬼灵都是他的耳目,驱灵驭鬼属于灵媒的基本功之一,他想的话这世间鲜少有能够瞒住他的事情,

    只不过鬼灵大多不愿意见人,更不愿意跟活人交流,除非他们主动开口,否则很难从他们嘴里掏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仲彦秋也无意于去改变他们的生活。

    但那仅限于平时,仅限于仲彦秋愿意尊重他们的性格的前提下,作为一个灵媒仲彦秋从不缺让他们乖乖就范的手段,也自有办法让他们老老实实把自己知道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吐出来。

    那边陆小凤苦恼的时候,仲彦秋这边已到了京城,他停都没停甚至还加快了几分速度,直直的闯进了金风细雨楼里。

    他不敢慢下来,因为一旦慢下来,他就再也没有勇气踏进来了。

    金风细雨楼高手如云,却没有人来拦他,任凭他熟门熟路地跑到了最里面也最核心的地方。

    仲彦秋跌跌撞撞地推开门走进房里,屋里的人似乎早已料到他要来,放下手上的书展颜一笑,暮色之下璨然生辉。

    “回来啦。”

    “苏梦枕。”仲彦秋的嗓音干哑,像是破锣烂擦极为刺耳,“我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