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谣言之恶

纪长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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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少可以知道的是,汤胤没有受到任何判决,没有枪毙,也没有入狱。这让青碧街头巷尾的流言更是有加无已,沸反盈天。

    “谁不知道汤教授关系大啊,市长都是他老同学吧?当年可是同穿一条裤子的。”

    “何止啊,教育厅厅长都出面了。”

    “我爱人在前几天在单位里看到军区的领导了,听说也是为了汤教授回来的……”

    “说是把他送出国了,别到外面去说,小心哪天掉饭碗啊。”

    “汤教授夫妇的一世英名啊,全毁给这个败家子了。”

    ……

    人们之所以喜欢聚众碎嘴,不是为了显示自己的道德制高点,更不是为了伸张正义、惩恶扬善,而是为了享受在你说出更劲爆更新鲜的消息时,众人朝你投来的的震惊或激动的目光,仿佛只有这样,活在市井之中才有了价值。

    那些或真或假的谣言,就像平时堆在底层发了霉的柴火,终于被人翻出,丢进火堆,总觉得自己肩负着什么重大的使命,拼尽全力也要让这堆火烧得哪怕再旺那么一点点。

    殊不知,那些柴木早已被腐蚀得霉斑遍体,那烧出来的火焰,不过也是一堆恶臭。

    事情爆发之后,所有的班级群小群体都炸开了锅,在所有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之中,只有纪晴说了一句:“怎么可能?汤胤跟辛甜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有人怪异地看着她,好像她是一个不参与这场征讨的叛兵。

    她不可能忘记,那天她在办公室门外看到的一幕——辛甜赤.裸.裸地勾引汤胤,而汤胤,根本置之不理,并直截了当地推开了她。

    根本不是汤胤引诱辛甜,反过来的才是事实!

    可谁会听她的?她是谁啊,17班最丑最胖最不起眼的女生,从没有同学拿睁眼瞧她。要不是她考了全班第一,甚至都捞不到一句,“你懂什么。”

    纪臻霓深谙这套把戏。她的整个青春,便是这样被辛甜,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毁绝。

    先是一开始纯粹的以貌取人,渐渐地,辛甜到处散播关于纪晴的谣言,无中生有,颠倒黑白,离谱到了她往东辛甜说西的地步。

    “纪晴明明知道我和陆航在一起,还去跟陆航表白。”

    “有人告诉我,纪晴的草稿纸和笔记本上写满了骂我的话。”

    “纪晴到处跟别人说觉得我长得丑,说她觉得自己更好看。”

    “有人看见体育课的时候纪晴偷偷先回教室,在我的杯子里下药,那种药,可是毁容的。”

    愈发恶毒的谣言,也让走近纪晴身边的同学愈来愈少,甚至她初中三年的好闺蜜梁婧,都因此嫌她丢人,不愿与之“同流合污“而跟她绝交。要知道她和梁婧,曾亲密无间到共用同一个支付宝账.号。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她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甚至不敢打开窗帘,让光亮渗进来。

    这种恶意,伤心不伤身,更痛更狠,教人生不如死。

    她恨辛甜,恨之入骨。

    辛甜的死讯传遍全校时,哀声遍地,在所有的同情、悲悯、祷告和伤感之中,纪晴是唯一一个一滴眼泪都没有流的人。

    辛甜头七那天,纪晴刚好收到了凤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纸火红,像是张红毯,通往光芒万丈的舞台。她仿佛听到召唤一般:来吧,离开青碧,我在凤城等你,给你全新的人生。

    她才不要一辈子活在辛甜的阴霾之下,她要去大城市生活,活得精彩绝伦,活出所有人羡慕的样子。

    可惜辛甜没能见到这一天。

    这桩有始无终的奇谈,成为了那段时间里人人奔走相告,喋喋不休的话题。

    纪晴家大伯是市公安局局长,她悄悄问过大伯,大伯却说:“小孩子不要理会这些。”

    她也在家里听父母关起门来谈过:“听大哥说,汤教授家的那个儿子……”却没能听出端详。

    汤胤的下落,成为了全青碧最大的谜团。人们通过各种关系去查探蛛丝马迹,端着一副心系家国天下事的姿态,却不过,只是想再在茶余饭后多一个津津乐道的话题罢了。

    即便没有法院的判决,汤家通过势力关系保汤胤出国,几乎成为了人们心照不宣的事实。

    毕竟,有迹可循。

    那就是辛甜父母的态度。她的母亲虽然死咬着不放那最后一口劲儿,明指汤胤就是凶手,可她对汤胤的辱骂诅咒,却是从早到晚,不孜不倦。人们默认为,上头封住了她的嘴。

    在那之后,汤胤杳无音讯,汤太太因病辞世,而汤教授,本就不是本地人,早早地从学校退休,回乡养老了。

    与此关联的一切闲言碎语,从此以后就像街上的落叶,旧的枯萎了,新的落下来,秋去春来,反复交替,偶然吹起一阵风,便将它们带到空中兴风作浪。

    一晃眼,六年了。

    ……

    俞然对于这件事始终保留意见。就像他曾说的那样,作为警察,他相信司法公正;而作为纪臻霓的朋友,作为社会舆论中的一员,他没办法全然相信汤胤无辜。

    也就像臻霓所说的那样,最可怕的枷锁不是法律,而是舆论。即便汤胤赢得了法律的庇护,却也被舆论的谴责毁掉一生。

    他怕吗?他当然怕。

    纪臻霓很清楚这种感觉,这种全世界都是洪水猛兽,全世界都与你为敌的感觉。

    什么样的灾难能让一个开朗明亮的大男孩变成如今这样清冷孤僻,寡言淡漠?

    纪臻霓知道那有多可怕。

    对于汤胤来说,全青碧就像一场大雪,每个人都是雪粒,它们聚集起来,越聚越大,最终引发雪崩,将他吞噬殆尽。他根本不知道,那漫天大雪之中,哪一粒不曾覆盖过他。

    尤其,她还是青中的人!尤其,她还是辛甜的同班同学!

    他根本无法弄清,她是否曾参与对他的讨伐,她对他究竟抱有什么样的恶意,什么样的目的。

    她原本想,只要给她一些时间,让她跟他在一起,让他在朝夕相处中明白她的爱,到那时再找个适当的时机与他谈起往事,他总该相信,总该割舍不下她了。

    却没想到,变成了这样。

    纪臻霓抱着自己,缩在床头。俞然坐在对面,抽支闷烟,一言不发。公主察觉出了气氛不对,也乖乖趴在臻霓身边,小尾巴左摇右摆,却没发出一点声响打扰她。

    一根烟燃尽,俞然把烟头掐了,终于开口:“早跟你说了,别接近这个人,你就是不听。”

    臻霓无法再克制自己,放声大哭,“俞然……俞然我该怎么办?”

    “别趟这浑水了,既然他态度这么明确,你就不该继续缠下去。”

    臻霓拼命摇头,“我不想让他一个人……”

    “他一个人?追他的女人那么多,你觉得他真的缺女人?”

    对啊,他从来不缺追求者,可他偏偏,把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她对他来说,是否真的特别?

    她知道俞然,他只是不信任汤胤,怕她最终受伤。

    可是,她信啊!她是唯一一个相信他的人啊!

    她可不要放手。她绝对绝对,不要这样放手。

    ……

    这一整天臻霓给汤胤打了无数个电话,他都没有任何回应。所幸她还能打通,微信也未被拉黑,臻霓告诉自己,事情还不到那么糟糕的地步。

    她要让汤胤也相信她,相信她是真的爱他。

    汤胤一直没有回音。臻霓一整天都吃不下饭。她不知道他家的具体位置,也不想把私事放到他的工作层面上,况且那是航天院,国家保密单位,她也进不去。

    她想过去凤大找他,可那么不巧,这天就是周六,下周一开始,汤胤就不再到凤大上课了。

    她去过那家酒店的游泳馆等他,等一整天,一连去了三天,他都没有出现。

    臻霓终于承受不住,找杨珊妮陪同买醉。

    是那种DJ震天、摇头晃脑、疯狂忘我的夜店。臻霓给自己灌了很多洋酒,一个劲儿干喝,喝完了跳舞,跳累了喝酒,癫狂一夜乐此不疲。

    杨珊妮终于看不下去了,将她硬拽出舞池,质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儿?”

    她笑,“失恋啦。”

    珊妮十分惊诧,“什么?怎么会?他不是准备跟你……难道你没接受?”

    臻霓愈发笑得神经兮兮,“嘻嘻,他不要我啦,他不要……”

    话到一半,胃里一阵翻涌,臻霓惊觉不对,捂着嘴往外跑,哗啦啦吐了一片狼藉。

    杨珊妮搀扶着她,给她顺气,一边说:“手机拿出来,我给汤胤打电话。”

    臻霓摆摆手,“不用打,他不会接的。”

    “我说你们怎么回事儿啊……”

    话音没落,臻霓又捂腹狂呕。

    杨珊妮扶着臻霓走到夜店外的阶梯上,让她倚靠好后,掏出了自己手机。她想起来,那天帮汤胤挑项链时,她给汤胤留了号码。

    接通时间很长。

    最终传来他的声音:“喂?”

    珊妮:“是汤胤吗?”

    “是我。”

    “汤胤啊,我……”

    手机突然被人夺走,是一旁的臻霓一跃而起,她猛地把手机贴到耳边,扯着嗓子哭喊:“——汤胤!汤胤!……汤胤……”

    电话里沉默了,却没挂。

    臻霓肆意地哭了好一会儿,最后怯弱地开口道:“你之前说过,喝醉了有事给你打电话,上次我没打,现在……还算数吗?”

    ……

    凌晨一点。

    冷清的马路上,一辆白色轿跑碾着路灯驶过,影子规律地渐长渐短,渐深渐浅,最终停靠在路旁。

    驾驶门开,一只白色皮鞋踏上路面,随之立起男人挺拔的身影。车门关上的同时,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点上。

    橘黄色的灯光笼着一方长凳,纪臻霓耷拉着脑袋坐在上面,一动不动。

    汤胤就这样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提步往前。

    杨珊妮正在给臻霓喂水,待汤胤走近,她告诉他:“刚又吐完。”

    汤胤没动。臻霓靠在杨珊妮肩上,睁不开眼,杨珊妮对她说:“醒醒,你汤博士来了。”

    臻霓像是被人扎了一针,如梦初醒般瞪大眼,急扑向汤胤,哭喊得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汤胤!汤胤……汤胤……”

    汤胤搂着她,眼皮微垂,不做声。

    杨珊妮把臻霓的包递给他,说:“麻烦你了。”

    汤胤接过来,搂紧臻霓往回走。

    回到臻霓的小居室里,汤胤把臻霓抱上她的小床,一回头,公主摇着尾巴蹲在地上,黑珍珠一样圆溜溜的眼睛呆呆望着他。

    汤胤:“……”

    他想起那天傍晚,霞明玉映,她对他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做公主的爸爸?”

    他是想说好的。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喜欢的姑娘先一步告白。

    汤胤转过身,慢慢放下臻霓的手,才要起身,她突然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弹起,紧抱住他,大喊道:“汤胤!你别走,求你了,你别走……”

    他没回拥住她,也没推开她。

    她又开始哭,“对不起,我真的不想骗你的,我只是……我只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没想到我还会喜欢上你……”

    “对不起,你不要躲我,不要怕我好不好……”

    “我真的喜欢你……”

    他的心像是一口钟,钟杵敲响,震荡袅袅,回绕不绝。

    汤胤身子低了些,大手覆上她后背,缓缓拥紧她。她还在哭,声泪俱下,胡言乱语,却句句绕不开那几字,对不起,我喜欢你。

    她说,如果不是他,她不会有脱胎换骨改变的决心;她说,如果不是他,她不会想要来凤大学新闻;她说,如果不是他,她今天的生活不会这么明亮。

    她说“我知道你和辛甜没有一点关系”时,他还是不由得猛地一震。

    六年了,他几乎是第一次重新听到这个名字,这个他以为早已化成灰烬,消失净尽的名字。

    他也知道,若非酒醉,她绝不敢说。这个人,那场灾难,于他或她,都犹如他们曾经摸爬滚打走出的不毛之地,那里黑暗可怖,要在光鲜亮丽时回想起来,实过触目惊心。

    说到底,像是被金箍棒一棍子打回了原形。

    臻霓一遍遍重复“我喜欢你”,怕是他听不见,听不懂。她说累了,哭累了,只剩下一抽一抽的呜咽,环在他背后的手劲却没敢松开半点。

    汤胤也加深了力道。他手掌轻拍,像哄个宝贝那样。

    他又听见她咕哝了一句:“汤胤……我真的不骗你,我喜欢你……”

    他说:“我知道了。”

    ……

    纪臻霓睡到将近中午,醒来时,屋子里只剩了她一个人。

    她却惊讶地看到桌子上留了早餐,才要询问杨珊妮,就见到了汤胤离开时给她留的消息。倒也没说什么,告诉她留了早餐,他去上班了。

    她没至于烂醉得把昨晚的事忘个精光,她记得汤胤来接她,也记得她说了一通醉话,但不记得说了什么,也不记得汤胤什么反应了。

    臻霓回复他:好的,谢谢你。

    让她意外的是,此刻是上班时间,他竟回复得很快。那是他为了等她消息,好让自己知道她什么时候醒来,特意调的提醒。

    汤胤问她还去不去酒泉,去的话把身份证号码发给他,他找人安排酒店房间。

    臻霓的心被狠狠一揪。这么说来,他原本是打算和她同住一室的。

    也是啊,后天就要出发了,如果不是那天的意外,她现在和他该是顺理成章的情侣关系,她都能欢天喜地地收拾行李,准备好看的裙子了吧。

    臻霓硬着头皮回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