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修)

群雁追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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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靖柔一口老烟嗓,发音沙哑厚重,声调却有点飘,宛如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气若游丝。她说到“死人骨头”,呜呜一阵夜风呼啸而起,吹开她鬓边长发,又说到“月光一照”,涂着深棕色口红的唇在清朗月色下翕动,她长时间未补妆,口红有些斑驳,露出原本的鲜红唇色,一小块一小块散乱着,好似沾了血,十分惹人注目。

    “我光听他们口头描述,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埋得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死了以后骨头还会渗出臭烘烘的血,真恶心。”她说,“施工队里有几个胆子大的不怕恶心,拿东西盖住骨头,月光照不到,血就不流了。工头一看,行啊,大家快找东西把死人坑全部盖起来,等天亮报上去,让公司想办法解决。”

    “那他们借蛇皮袋干嘛?”

    “装挖掘机上蹭到的骨头渣子。”

    周靖柔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他们说骨头渣子没渗血,里头还有金灿灿的粉末,怀疑挖到了宝,一个两个抢着收拾呢。”

    “挖宝?嘁,死人身上的东西最脏了,当心是病菌,谁摸谁完蛋。”陈睿才还以为有更恐怖的后续,兴致勃勃地追问,听到的却是这么一个答案,无趣地摸了摸鼻子:“看样子今晚不会来电了,你们谁有扇子?借我一把,睡觉热死了。”

    周靖柔也热得慌,捋了一把头发,将它别到耳后,朝陈睿才挤眉弄眼:“热死了就别睡了,陆曼换了酒吧,现在在旺丹驻唱,要不要跟我去玩玩?”

    再对着般微澜挑了挑眉,笑得甚是暧昧:“你呢?去不去?”

    般微澜在这儿住了两个多月,一贯独来独往,碰见左右邻居会礼貌的说声早安,偶尔有事也会求助或者帮忙,保持着不咸不淡的人际关系。周靖柔摸不准他的性格,有时候活泼好相处,有时候又内向疏离,所以只是顺带问一句,没指望他一定答应。

    陈睿才却翘首以盼,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看,满腔热烈情感毫不掩饰。般微澜被盯得脸发烫,觉得这种眼神熟悉得很,但又不对味——似乎很久以前,也有人用类似的眼神凝视过他千万次,柔情蜜意之下多藏了几分势在必得的捕猎意味。

    踌躇片刻,周靖柔以为他要拒绝,正欲说点什么打圆场,般微澜却点了点头:“等我回去拿下手机和钱包。”

    周靖柔便笑:“咱俩认识没多久,你就跟着我跑,不怕我卖了你呀?”

    这话也好像有人同他说过,笑得比周靖柔还痞,般微澜鬼使神差的勾起唇,露出嘴边浅浅的梨涡,眼角都弯了:“我一大男人怕什么,卖了高价记得分账,我七你三,顺便帮我把这个月房租付了,我安心跟着金主跑路。”

    周靖柔没想到般微澜外表一副孤高冷傲的样子,人居然挺逗趣,捧哏道:“行,我给你找个有钱的金主。你拿完东西直接到路口等,我把贝贝放回家,再把车开出来。”

    般微澜连声应好,摸着黑上楼,先前那点疑惑和恐惧尽数抛在脑后,仿佛此时此刻玩才是正经大事。

    他是独生子,从小被家里保护得很好,好到了近乎偏激的地步。按时上学,按时归家,父母允许他认识的人,他才能接触,允许他吃喝的东西,他才能尝试。规矩大,管教严,同学中没什么人敢接近他,自然也就没什么朋友。

    等般微澜长到十八岁,生了一场大病,人变成了痴傻,整天呆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某一处,不会讲话,没有情绪,像一个木偶受父母摆弄,给他吃就吃,给他喝就喝,带他看医生,他就认真配合。

    医生说他身体康健,头脑正常,生理上没有任何毛病,身体素质甚至强过一般人,估计是心理因素造成他后天抑郁自闭。再一问他的生活习惯,不由惊愕,气得大骂他父母:“这样养孩子能不出毛病吗?知道的是你家孩子矜贵,看得比眼珠子还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养宠物狗,关笼子里一天三顿饭就够了。就算养狗也得牵出去遛啊,不然一样得病。你们到底怎么为人父母的,脑子拎得清拎不清?”

    后来父母终于看开,万般不舍的送他出国,换了新环境治病、读书,对他的看管也松懈了,他才逐渐好转。

    这段童年往事般微澜全忘了,只听亲戚提过几句。但他除了家人,没有任何可以分享喜怒哀乐的玩伴是事实。第一次交朋友,第一次看电影,第一次参加群体活动……这些记忆通通都是在他出国之后才有的,可见他前半生活着有多寂寞。

    也正是这种寂寞驱使着他,总想去外面闯荡,结识三五个义薄云天的好友,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看惯了花花世界,心野了,便不愿再回到死气沉沉,牢笼一般的家里,被规矩拘束着。

    所以般微澜这人平时挺矛盾的,外冷内热,有时候冰冷孤傲,有时候开朗活泼。

    他没花多久就下来了,远远的看见一辆红色的敞篷甲壳虫停在路口,便朝着那车的方向走。路过老槐树的时候,民工们捡完骨头渣子回来,坐在树荫下乘凉,脚边蛇皮袋装得满满当当,手里端着搪瓷杯,几个中年大妈一边拿水壶给他们倒凉白开,一边说:“要是真炼出金子,你们可发大财啦!”

    其中一个民工乐呵呵傻笑:“那么点金粉抵几个钱,捡着看看,骨头里长金子,俺活了四十多年都没听过这种事哩!”

    又有人说:“不晓得埋起来的骨头里有多少,把所有的金子算上,抵的钱就多了!”

    “做你娘的白日梦,坑里埋的你也敢想?那玩意儿忒邪门,刚埋进去,血咕噜咕噜往外冒泡,冒了半个多小时就没动静了,不流了。结果你们晓得怎么着?地里突然哼了一声,倒吸着那些血,叽里咕噜的,比牛喝水还响。”

    “这就是姓蒋的大老板发死人财遭报应。造孽哦。”

    “哎呦别说了别说了,背后讲死人的坏话,你胆子也是真大!”

    般微澜听到这儿,他们就嘻嘻哈哈的岔开了话题,拉扯家常。周靖柔在车里补过妆,烟瘾又犯了,甩开打火机点烟,靠在座椅上眯着眼一口接一口吸:“般微澜你快点,人家陈大作家换了身衣服动作都没你慢。”

    陈睿才梳了头,打扮得人模人样,兴冲冲对他招手。般微澜三步并作两步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一晃眼过了零点,树底下的人都散了,楼里该睡的都睡了,要出去的也都出去了。四楼的某扇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暹罗猫探出个脑袋四处张望,笃定周围没人,飞身蹿下楼,摇着尾巴绕着老槐树转了几圈。动物的嗅觉向来比人灵敏,夜风中裹着淡淡血腥气,还有令人作呕的腐臭味,熏得暹罗猫脑子晕乎乎的,猛然打了个喷嚏。

    它前爪按在树根处,用力拍了拍,见树底下半晌没反应,便口吐人声:“傅若虚,你的般微澜活着回来了,你准备何时与他相见?”

    泥坛仿佛刚从沉睡中苏醒,粗重地长抒一口气。

    暹罗猫连忙说:“我为你找到了他,傅若虚,你也算个人物,说话要算话,可不能抵赖。”

    那泥坛沉默不语,反复喘着气,听久了就好像在贪婪地吸食什么东西,暹罗猫狐疑地亮出指甲,刨了一捧土,隔着毛发也能感觉到泥土的湿润,腥臭的人血气味萦绕在它的鼻尖,挥散不去。

    暹罗猫意识到傅若虚在吸地里渗出的人血,惊恐地瞪圆眼睛,顾不得自己爪子柔软,疯了一般挖土打洞,将泥坛挖出半截。那坛口封了两道金符,因蹭到了血渍,陈旧的朱砂印记由暗红转为鲜红,暹罗猫大着胆子一抓,登时金光乍显,刺得它双目生疼,爪子也被烫伤,除了火辣辣的痛,再没有别的知觉。

    “好厉害的符咒!”那猫哀怨地舔了舔爪子,心有余悸。

    这两道金符埋在土中已有数百年,符箓虽然保留的完整,可上头的朱砂剥落腐蚀不少,照理说应当法力全无,即使写下符咒的人道行高深,法力不会因咒语残破而全部消失,能够剩下的法力也不及一成。

    还不到一成竟如此厉害,它不敢想象施法的人道行之深浅,得有多可怕。

    傅若虚百年未尝到血的滋味,此时吸足了瘾头,元神好似活了过来,当即放声嗤笑,嘲弄那猫:“不知死活的东西,池玲珑写的符你也敢揭?”

    那猫听见“池玲珑”三个字,骇得浑身颤栗不休:“你、你你说的池玲珑……可是无涯天……那、那……”

    傅若虚冷哼一声,反问道:“除了她,还有第二个通晓异术,道法高深的池玲珑吗?”

    那猫趔趄几步,眼珠子滴溜溜转,似欣喜,似慌张:“池玲珑,无涯天……你当真与般微澜师出同门?好,好,你没骗我,你没骗我……”

    “区区一只游魂野鬼,值得我傅若虚费心思哄骗?我许你的事,在见到般微澜之后,自然会兑现。”

    暹罗猫瞳孔一眯,沉声道:“你还有几成法力?挣得脱这两道符吗?般微澜周身阴气缭绕,恐怕被恶鬼纠缠多时,离死不远了,今夜你不去见他,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他活蹦乱跳,那就说不准了。”

    傅若虚迟疑片刻,方孤注一掷道:“肉身都毁了,只剩这一缕魂,我还怕再死一次吗?你且躲远些,免得受无妄之灾。”

    说罢,泥坛剧烈颤抖,吹气球似的急速膨胀起来,陶器难以承受这力道,“啪”地一声裂开细小缝隙,转瞬间愈裂愈密,绿莹莹一团光轰然冲破泥坛,像风一样盘旋而起,浮在半空中隐约印出人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