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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就剩般微澜和傅若虚两个人对坐而视，一个十余平米的小单间，被几件家具添得满满当当，书桌离床边很近，如果把椅子拖出来，过道就站不下人了。此刻傅若虚就把椅子拖了出来，长手长脚霸道地占据了可活动的空间，般微澜只能打着赤脚抱膝坐在床上，矜矜持持的，不怎么动弹。
傅若虚见他房间里连个衣柜都没有，角落处堆了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拉链没拉，一片衣袖垂在外面，奇怪的问：“你在这里住了多久啊？布置怎么这么不方便。”
般微澜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打听私事，脸一红，爬到床尾把衣袖塞进箱子里，挺尴尬的说：“跟父母吵了架，离家出走躲他们呢，我住一段时间就得换地方，怕他们找来。先随便住着吧，添置多了东西，收拾起来更不方便。”
傅若虚点了点头，不予置评。夏天的衣服薄且宽松，般微澜伸长手够行李箱的时候，短袖睡衣跟着往上移，露出一片细细白白的腰，皮肤光滑紧致，中间脊柱那块凹下去形成一道弧，瘦却不柴，一点都不像封存了千年，最近才复活的行尸走肉。
“你考虑过跟人合租吗？”傅若虚没话找话，目光在般微澜身上肆无忌惮地游走，“找个室友，很多东西可以共用，麻烦少些。”
般微澜忙摇摇头，满脸反感：“在家就无时无刻不被人盯着，好容易逃出来了还找人天天看着吃喝拉撒啊。”
“谁每时每刻盯着你，连吃喝拉撒都不放过啊？”
傅若虚一直挺想知道般微澜复活后跑哪儿去了，突然人间蒸发，又突然活蹦乱跳的出现了，太过关切，语气难免急了点。
般微澜没接茬，他讨厌被逼问的感觉，原本轻软的声音都变凶了一些：“你打听那么多干嘛？我的事，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傅若虚听不懂他意思，般微澜背靠着墙，换了一个放松的坐姿：“我大病了一场，十八岁之前的记忆都没了……我家人是这么跟我说的，但又有人说，我十七八岁的时候生活在数千年前的古代，跟你是旧识，只不过这段记忆被封印了，才成了空白。你觉得，谁说的是真话？”
般微澜一面说，一面盯着傅若虚的脸一眨不眨，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池玲珑说他不是真正的般微澜，傅若虚也开始这么认为了。重生以后的般微澜太柔了，性格里缺少了一股狠劲儿，就像一汪水，被激怒了才会泛起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波澜。
好比现在，他心里已经种进了怀疑的种子，却只是靠嘴巴说说，套第三个人的话，希望傅若虚帮他验证事实真相。而搁真正的般微澜身上，他铁定收拾行李回家，找家人当面对质，身体力行地去挖掘他想知道的一切。
傅若虚叹了一口气，模棱两可的说：“这得看你愿意以哪种方式活下去。你喜欢做个平凡人，就别相信池玲珑的话，当做了一场梦，明天醒来，忘了它，继续你的生活；你想做回故事里的般微澜，自然会把无涯天的事当真，会记起前尘过往，又何必听我再复述一遍？”
般微澜没想到傅若虚这人挺哲学的，居然是个唯心主义者，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悻悻道：“我拿不定主意……你早一天说这话多好啊，我可以用来反驳池玲珑，让她闭嘴，别告诉我这世间上有鬼有妖魔，自己还是个活了几千年，长生不老的怪人。”
“她其实没讲多少关于我的事，我不想听，很怕她说出来的故事能对上我经常做的梦。”般微澜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样片状的东西，是他趁池玲珑出去接待客人，偷偷塞进来的无咎，还没幻化成剑形，“我梦见过我手里提着一把很长的剑，翻山越岭的去找你，梦里还有人问我，是不是来还‘无咎剑’的。之后，我就在池玲珑那里看到了它，是你的东西，真实存在的东西，不是虚构的梦……”
傅若虚低了头看他手心里的无咎，故意垂下眼，不敢正视般微澜。他听见般微澜说起以前的事，没有任何人告诉他的事，他就自己记起来了，心底顿生一阵恐慌。傅若虚也在怕，怕般微澜把所有的事都记起来，他们之间好的坏的，甚至他背叛般微澜时说过那一句“我放不下国仇家恨，也放不下你，两者必须择其一，我只能先夺回属于我的江山，再夺回你。”
当年的般微澜固执得很，也痴情得很，为了不教他左右为难，不惜抛弃名利，抛弃师门，成全他的心愿。傅若虚又很自私的想让眼前的人记起这一切，记起曾经是如何不计生死的爱过他。
所以傅若虚踌躇片刻，还是故意引导他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说明你内心深处还是想做回以前的般微澜，睡梦中不停地回忆过去，提醒你，你应该是一个怎样的人。”
傅氏一族天生狡猾，城府颇深，他当年看上般微澜，轻轻松松就能把般微澜算计到手，死心塌地的爱着他。如今故技重施，从来就玩不转阴谋诡计的般微澜很容易被他牵着走，再没有回头的路。
般微澜沉默了挺长一段时间，不自觉把手掌合拢，捂得无咎这冰冷的死物都温热了，才点点头，呼吸有点沉重：“或许是这样吧……”
说完往前挪了挪，跪在床沿边，主动靠近傅若虚：“你给我说说以前的事，我不信任何人，只信你。”
以前发生过的事太多太多了，就像般微澜自己说的那样，几千年的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傅若虚没失忆，他什么都记得，能说的，不能说的，都憋着心里，可他才不会傻到一股脑倒出来。他只是温温柔柔的笑了笑，伸手捻去了般微澜肩膀上落的一根头发，继而站起身，看向门外，说：“这夜里安静的有点不对劲啊，我出去看看，你别跟着来。”
般微澜一看时间，一点多，都到午夜了，楼里的邻居早就睡熟了：“现在就我们两个醒着，当然安静啊。”
傅若虚没走远，就在走廊里张望了几下，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乌云散了大片，月亮露出小半张脸，亮得不分明。天井里的老槐树，难得没发出蝉鸣，野猫们亦消失无踪，不再满地乱蹿，喵喵喵的扰民。
事出反常必有妖，傅若虚有种不大好的预感，转身回了房间，手按在门锁上正要反锁，想了想还是不锁门，拿椅子抵住以免被风吹开。
般微澜问他：“出什么事了吗？”
傅若虚说：“没什么，时候不早了，你快睡觉吧。”哄着般微澜躺下，空调开久了室内的温度有点低，又顺手把薄毯抖开，替他盖上。关了灯，自个儿就坐床边守着般微澜。
“你不睡吗？挤一挤也睡得下的。”般微澜一翻身，毯子被他卷得成个筒，裹得严严实实的，就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亮晶晶的扑闪扑闪。
傅若虚把空调调高了点，吊儿郎当的斜倚着门说：“我一死了多年的鬼，睡不睡都一样。”
般微澜打心眼儿里不怕傅若虚，都快忘了这茬，讪讪的“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