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章

群雁追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经典小说网 www.jdxsw.cc,最快更新尸穸[重生]最新章节!

    般微澜听故事的重点全放在后面半段儿,仔细想象了一下自己像三岁小孩似的追着傅若虚跑,满脸欢欣雀跃,抢不到风筝还着急了,软糯酥绵的拖着长调子央求他。傅若虚讲这件事的时候虽然轻描淡写的,但当初肯定乐开了花,心里特得意。

    他微微垂下眼,浓密卷翘的睫毛也跟着垂下来,只露出一点眼仁看着趴在他膝头神色有点惭愧的傅若虚,忍住笑,轻轻的说:“沧平这个人好凶啊……”

    “何止是凶,简直心理变态!”沧平视傅若虚为眼中钉,肉中刺,傅若虚也不遑多让,提起这人的名字都咬牙切齿。

    般微澜拍了拍傅若虚让他站起来,别单膝跪着了,搞得像求婚一样,让他怪尴尬的。傅若虚却说,你怎么又乱想啊?桃花眼弯了弯,笑完他这句话,又正正经经的说,我这一跪是无涯天的规矩,没有任何暧昧不明的意思,因为任何弟子见了司神观的般师兄,都得跪着说话,胆敢显露出半分不敬,就用各种刑罚轮番教导。

    古代跪天地,跪君王,跪父母,跪师长是礼教,还从未听说过跪同辈师兄的,般微澜很疑惑,好好的一个习武修炼的江湖门派,干嘛立这么势利眼的规矩?

    “因为你不喜欢别人跪拜你,跟沧平闹过脾气。”傅若虚维持着单膝下跪的姿势不动,“像现在这样,有人跪在你面前,你心里就不舒服,又不懂什么叫虚与委蛇,情绪总摆在脸上,烦他们烦得不加掩饰。”

    “但你接替了沧平的位子,成为一国之师,整个定安王朝,只有皇帝与你平起平坐,其他人都要卑躬屈膝的阿谀你,尊敬你。你必须接受,并且坦然相对,古井无波,身居高位的人最忌讳喜怒形于色,让旁人抓住把柄,借风起浪。”

    傅若虚在这件事情上面,挺能理解沧平的用意:“所以他才立下这样的规矩,逼你习惯怎样做一个高高在上,不落凡尘的人。”

    “那沧平还真够变态的。”一口一个为了你好,强迫你按他预设的路走,完全没有自我可言,般微澜就因为这种行为气得离家出走,突然有点明白傅若虚为什么极其讨厌沧平,骂他心理变态。

    般微澜黑白分明的眸子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睥睨着矮他半截身体的傅若虚,又说:“我记得池玲珑提过,你死前是一位将军,卷入了宫廷政变中,死在摄政王手里,那么你的出身应该也很尊贵吧……让你犹如蝼蚁一般,做无涯天最低下的弟子,被排斥,被欺压,还得跪我这种路边捡来的孤儿,你心甘情愿吗?”

    傅若虚似乎被问住了,有片刻失神,他缓过劲后抬眼看着般微澜,桃花眼中抹不开的浓情蜜意:“这番话,你当年就问过我一遍。一模一样,一字不差。”只是那时候,般微澜替他委屈,才有此一问。

    而如今,般微澜带着点逼问的架势,重复道:“你当年是心甘情愿的吗?”

    傅若虚知道他接下来想问当年是否因为怨愤不平,亲手杀了沧平,杀了抚养他成人,恩重如山的师父。他拐弯抹角的说:“微澜,你变得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我一直坐在你眼前,动也没动过,你这么盯着我,还能变出假的?”般微澜靠着椅背,一条手臂搭在扶手上,懒懒的,颇有些像风雨欲来前,大人物们故作放松平静的姿态。

    傅若虚摇头:“我说反了,应该说……你变得和原来一样了,什么都敢说。你是不是都记起来了?”要不然怎么眼底一片阴沉沉的,把性格里天生的那点狠劲都藏了进去。

    沧平教了他很久如何收敛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他就只学会收敛阴狠毒辣,绵里藏针,还学得特别好,令皇帝都怕他,猜不透他。

    般微澜笑了笑,含糊其辞:“我只记得我们两个因为沧平的死兵刃相见……若虚,你讲故事,比池玲珑动听多了,也更加详细有条理。”

    说完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他们居然聊了两三个小时,从早上聊到了中午。般微澜像普通人一样需要按时吃喝,这会儿已经有点饿了,他站起身,揣好手机钱包:“这么快就过去了一个上午,走吧,我带你去补习班附近吃午饭,昨天考了试还没抽空改卷子,我得提前去上班。”

    拿钥匙的时候无意中瞥到挂钟底下的穿衣镜倒映着他一个人,丝毫看不见傅若虚。

    他不禁想起一事:“你这只鬼,不怕阳光,还能吃人间的烟火食,借你一个躯壳,你也能可以学鬼婴那样还魂了吧。”

    傅若虚真觉得他忽然就变了样,越来越像以前矗立在芸芸众生之巅,无惧无畏,凡事都敢为所欲为的般微澜。他矢口否认:“傅氏一族以巫蛊之术起家,即使当了漠北的王,术法都没荒废过一刻,我们的魂魄与普通人不同,肉身也和普通人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般微澜点了点头:“我倒忘了,你们傅氏细说起来,比无涯天厉害,无涯天的秘术大部分还是从你们家学来的。”

    他对于傅若虚整个家族的了解十分少,毕竟傅若虚死后,傅氏一族也随之灭亡,这个沟通幽冥,连接阴阳并且能在人间做到了至高无上的家族,就像一阵风刮过,十数年后,再没有人会提起。

    下楼的时候又碰到陆曼,傅若虚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匆匆见过她一面,印象中是个挺高挑中性的女生,今天在明亮的天光下仔细打量她,发现她留着短短的卷发,长相颇为清秀,穿着牛仔垮裤马丁靴,手臂上纹了骷髅头纹身和哥特式的花体英文,眉骨上有一根耀眼闪烁的水钻眉钉,特别中二又特别个性,一看就知道是玩艺术的。

    她也每天都化浓妆,乌黑的两个眼圈,紧紧盯着地面,从垃圾里翻找她的唱片。暹罗猫贝贝蹲在一边,踩着周靖柔的眼影盘,拿爪子沾五颜六色的粉玩。

    般微澜主动走过去,帮她捡起一张压在一堆口红底下没摔烂的黑胶唱片:“你们都住一起磨合了那么久,怎么还时时刻刻吵架啊?不怕哪天真把周靖柔气走,不跟你合租了?”

    “她敢走!东西南北分不清,她能走到哪里去?”陆曼普通话不怎么标准,带着点说英语的腔调。

    她和般微澜境地差不多,都是富二代,都是海归,她去国外的时间比般微澜早,小学就在美国读,大三辍学偷偷溜回国,改头换面,用了好几年时间才躲开家人,之后抱着一把吉他混夜场卖唱养活自己。再后来认识了周靖柔,两个人一起漂泊,相依为命。

    般微澜刚来租房子的时候,一身名牌,零钱包都是爱马仕的,陆曼看出来他是个富家子,忍不住找他聊过几回,一起唾骂控制欲强的父母,特有共鸣,所以平日里也会时不时照顾照顾般微澜。般微澜自己觉得再混几年,估计就是陆曼这样,找个伴陪着,不咸不淡的为生活奔波,对她亦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想到周靖柔现在被鬼迷了心窍,随时有丧命的危险,剩下陆曼一个人孤零零的,般微澜就唏嘘;委婉的提醒陆曼,陆曼又听不懂,正要再提点她几句,傅若虚却在背后轻轻掐他腰,挠他痒痒。

    般微澜扭过头拍掉他的手,傅若虚拉了般微澜一把,贴着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神神鬼鬼的东西一说就信,你跟她说曹胖子是鬼,觊觎周靖柔的皮,她不得把你当神经病啊?”

    “我不说有鬼,我就说曹胖子是骗子,骗财骗色。”般微澜也小声在傅若虚耳边说,“唇亡齿寒,鬼婴谋了周靖柔的皮,下一个说不准就轮到陆曼了,我可不想每天楼下都睡着一只隔三差五更换新鲜人皮的恶鬼。”

    他们两个嘀嘀咕咕半天,暹罗猫隐约听到“鬼”字,又夹杂了几遍人皮的字眼,情不自禁地舔了舔身上的皮毛,等般微澜走到陆曼身边,离傅若虚远了点,忽然跳到傅若虚脚边,仰起头,喵喵喵的叫唤,又是甩尾巴,又是打滚舔肚子上的毛。

    它跟了傅若虚几百年,有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很多小动作,傅若虚一看就懂,知道它舔着皮毛,摇尾乞怜,是在求他:也给我找一张人皮吧。

    傅若虚蹲下来,揉面团似的逗它玩,一边不引人注意的说:“杀人夺皮,会遭报应的,你不怕天谴,我还怕般微澜知道了生气呢。”

    暹罗猫瞥般微澜一眼,见他周身黑气不知何时全部消散了,只剩原本被黑气封死了的刺眼白光,那是修行到了一定境界才会有的术法加持,保护着修行的这人不被妖邪侵犯。

    不由得暗暗一惊:“他的黑气散了,是不是封印被解开了……”

    猫是一种非常有灵气的动物,一双眼睛类似于阴阳眼,能够见到不同寻常的东西,傅若虚元气大伤,五感微弱,阴阳眼只能看一般的鬼怪,若对方道行比他高,并且有意隐藏,他就看不到了,也感知不到了。

    傅若虚眯了眯眼,捏着暹罗猫的后颈,笑得阴测测的:“不同道行的人,五感的敏锐程度不一,你知道池玲珑是无涯天唯一一个从司人观修炼成圣,令司神观的弟子都自愧弗如的人物,那你知道般微澜巅峰时期与池玲珑的差距有多大吗?”

    暹罗猫百年前,亲眼见识过池玲珑一掌击毙江河里作乱的恶蛟龙,道行上千年的龙都敌不过她谈笑风生时随随便便挥的一掌,想起来就觉得背后发毛:“只差她一半?”

    “一半?”傅若虚很轻的“呵”了一声,“般微澜巅峰时期,拼尽全力可与她打成平手,何止一半……”

    暹罗猫愕然:“那他不早就识破我了?还、还听得到……听得到……”它撺掇傅若虚干坏事,杀人夺皮,帮助它借尸还魂。

    傅若虚怜悯的看着它,抓着猫后颈柔软蓬松的毛发,叹气道:“贝贝啊贝贝……你做猫做久了,怎么就忘了人间有一句话——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